前一天夜裡被他們忽略的那一條消息,第二天就結結實實地砸進了他們的生活。
東北戰事起,北境所有鍛刀堂全部進入戰備狀態。在例行活計之外,另外每月要多出500柄刀給軍中。
500柄刀是個很抽象的數字。
但是這條律攤到他們身上,就是原本每人一天要卸十輛車的方鐵,現在要卸二十五輛。原本每人一天要打一柄粗胚,現在要打兩柄。
整個學徒院子裡怨聲載道,每個人臉上都再也不見笑容。隻有清玓還整日整日傻笑。
小學徒們又心想,這位前輩怕是這裡有點問題。
戰事起的時候,往年是會每個人發一筆現銀的。錢不多,但可以算是這些日子加班加點趕工的補償。但是今年卻沒有。
清玓覺得奇怪,就跑去問時燈。
時燈沒時間理會她,他一手按著賬冊,一手劈裡啪啦打著算盤:“今年沒有。從今往後都沒有了。據說是兵部的意思。”
清玓算是深刻領會到了鍛刀堂盛名之下的不易:“不給發餉,那我們還給他們出刀?”
“不出刀是重罪。” 時燈從賬冊上收回手,雙指成刀,在清玓脖子上比了一下。
“哪有這樣的霸王條款,”清玓說,“若是放到江湖上賣,一柄刀就能賣上幾十兩銀子。所有人半個月的口糧都回來了。”
時燈突然一頓,算盤聲停住了。他慢慢抬頭看著清玓,見清玓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才嚴肅而一字一頓地說:“鍛刀堂堂規第十九條,有鍛私刀及私賣者,杖二百,永生不得入鍛刀堂。知情而瞞而不報者,同罪。”
清玓就“啊”了一聲。
時燈問:“怎麼了?”
清玓搖搖頭,現在才開始有些後怕。
時燈用探究的眼光打量她一圈,篤定地說:“就知道你沒背。”
東北起了戰事。
這事就像一根火引子,這幾日引得原本平息下去的後堂又有些蠢蠢欲動。
而今年取消了戰爭期間補貼的現銀,這就是點燃這根火引子的一顆火星。
不知是從何而起的傳言,說是老賬房卷款跑路了。這謠言越傳便越是沸反盈天。清玓在學徒院子裡聽了些,隻覺得滑稽。
過了幾日,清玓來時燈這裡領華九的餉銀。
時燈卻不在經算處的院子裡。
清玓在前堂找了一圈,在石掌事的院子裡找到了時燈。
他打開門,見是清玓,便壓低聲音道:“進來說吧。”他今日穿了一身薄棉布的袍子,裹了一個毛茸茸的白披肩,一副琉璃磨的眼鏡掛在胸口,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
清玓跟著時燈走到側屋,看到一個清瘦的中年女子皺著眉坐在正堂的一角翻看賬簿。幾個隨侍安靜地站在一旁。
時燈核對了一下數目無誤,就從石袛這裡的櫃子裡取銀子。裝在一個素色麻布縫的小荷包裡。
清玓拿著小荷包掂了掂,又回頭看了看正堂屋裡坐著的那個女子。
時燈用口型同她說:【呂大人】
原來她就是那個雲漠府州製事司的呂大人,負責刀兵驗收的。
清玓也用口型問:【石管事呢】
時燈就說:【未歸】
石管事去礦上結錢了,沒有想到呂大人沒打聲招呼突然就來了,殺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清玓小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回去。
外麵卻突然吵鬨了起來。
先是嗡嗡嗡的議論聲,然後是一些爭吵,接著是一片寂靜。
但那寂靜僅僅持續了一會兒,突然人群中炸出一聲怒喊:“堵他們去!”
一下子人聲鼎沸。
人群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進了院子裡。
清玓站在門口,不知道這門是開還是不開。
外麵已經開始叫罵。
“石管事,我們的工錢什麼時候結?能給個準話不?”
“石袛,石袛你出來!”
“你少給我躲!你躲你女人□□裡我也給你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