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之後，晝短夜長，夏澄了解完最後一個病人的情況，回到科室時，窗外已被夜色籠罩。

日光燈折射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了她模糊的身影，素色白大褂，長發隨意紮起，身材高挑纖細，長時間的運作，麵色略顯疲憊。

譚主任推門，見她還在，正好有事找她，“小夏，明天咱們科要來幾個新實習醫生，是你的學弟學妹，明天查房就不帶他們了，你明天早上先帶他們熟悉一下咱脾胃病科，給他們講一下注意事項。”

譚主任五十多歲，是位難得脾氣溫和的主任醫師，當初到了脾胃病科後夏澄才知道他和爺爺是故交，曾在一個學校學醫。

夏澄含笑應了下來，“好。”

“你也彆隻顧學業，都大五了，至今沒個對象，前天你爺爺給我打電話時，還悄悄打聽你身邊有沒有合適的小夥子，你們學校就有不少年輕小夥子？該了解還是了解一下。”

這樣的話，夏澄不是第一次聽，已能輕鬆應付，“多謝主任關心，正在努力。”

看著譚主任滿意地離開，夏澄不由鬆了口氣。

附屬醫院離學校很近，步行十分鐘，實習期間她仍住在學校。

一路走來挺熱鬨，附近有四所大學，大學城兩側都是商業街，中間賣的是小吃，還有好幾家味道不錯的飯店。

每晚這裡都很熱鬨。穿過大學城，就是夏澄的校園。

中午沒吃東西，這才感覺到餓，在校門口打包了一份雞蛋炒麵，夏橙提回了宿舍。

宿舍是四人間，兩個舍友都有了男朋友，平時也就偶爾回來一下，剩下她和另一個姑娘常住，東西不多，空間更大。

正放下飯盒，手機響了。

是好友趙雪，一開口就是一串轟炸，“嗚嗚嗚，小橙子，我要死了，考個研還要二戰，太苦逼了。”

夏澄對她的哀嚎習以為常，按了免提，打開盒飯，“你這不叫二戰，複習不到一個月就上考場，你那叫試水，要考得上也對不起其他考生，想考就好好學，彆再摸魚了。”

趙雪哭唧唧，“誰知道我們專業不考研真沒出路啊，好點的工作都找不到，我真不想考啊......小橙子，把你本碩連讀的腦子借我用用。”

夏澄邊吃邊回，“給你。”

趙雪在那頭一陣哀嚎，“事業上拚不過就算了，連感情也不冒個水泡，合租的舍友你見過吧，人家考研都有男友陪，就我一個萬年單身狗。”

夏澄：“單著不是挺好，好好學，省得明年再戰。”

趙雪學的翻譯，班裡雖然女生多一些，也不是沒男生，但最後都被她處成了兄弟。

“要不要這麼紮心。”趙雪發泄完，終於平複了心情，反過來問她：“你呢，還是沒喜歡的嗎？”

夏澄喝了口水，“沒。”

漫長的沉默後，趙雪一聲長歎，“年少時果然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

夏澄：“......”

“害得現在看誰都覺得沒班長好。”趙雪聲音一提，“對了，他談了沒？”

她口中的班長，正是裴澤，附中的風雲人物之一。

夏澄：“應該沒吧，朋友圈沒女生出現。”

趙雪不由扼腕，“哎，長得這麼帥的偏偏不談，真是暴殄天物，他和裴釗好像都單身，對了，裴釗你還記得吧？”

裴釗，裴澤的雙胎弟弟，同樣是附中神一般的存在，也是青春期，夏澄曾喜歡了好幾年的人。

怎麼不記得。

夏澄沒答。

趙雪也沒等她的回答，繼續叨叨，“他高中時，不是追過一個女生？你聽說沒，還有親吻照，他主動索吻，好像沒追到，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一向拽到沒邊的人，居然也有索吻的一天，想想就覺得刺激，可惜照片被刪了，不知道女主角是誰。”

飯盒裡的炒麵扒了小半，已經涼了，夏澄忽然沒了食欲。

見趙雪越扯越遠，她直接打斷，“你不是愁複習？還有閒心八卦？我看你一點也不愁，有這個時間，都能做一套試卷了。”

趙雪哇哇叫，“小橙子，你變了！你還我可愛溫柔的小橙子，果然，當了醫生後，變成冷酷的機器人了。”

夏澄沒否認。

之前是性格內向，話不多，如今是不太喜歡說話。

*

第二天又是忙碌的一天，為了迎接學弟學妹們的到來，下班後，脾胃病科幾個實習醫生組織了聚餐，脾胃病科一共五個診室，新實習醫生共六人，四個女生，兩個男生。

加上幾個已經實習過一年的，整個包廂坐得滿滿的。

早上是夏澄帶著熟悉的，給他們講了一下脾胃病科的大致情況，夏橙性格沉靜，話不多，尤其是上班的時候，嚴肅又認真，學妹學弟們初來乍到，有些不敢搭訕。

坐在餐桌上，氣氛才慢慢地輕鬆，其中一個學弟瞅了她好幾眼，實在忍不住，笑了笑，“我看學姐挺眼熟，是不是哪裡見過？”

眾人都當他是在搭訕。

其中一個笑了笑，打趣他，“想搭訕，來點有技術含量的話。”

頓時引起一團哄笑。

但也算活躍了氣氛，其中一個學妹笑眯眯掏出了手機，說：“學長、學姐，咱們加一下微信吧？有事可以微信聯係。”

以後還會和幾人頻繁接觸，夏澄也掏出手機，調出二維碼，讓他們掃。

加了微信，關係更近一步，幾個實習生都是能說會道的人，席間笑鬨聲不斷，夏橙含笑聽著，偶爾應上幾句，一頓飯吃到九點多，幾人下樓才發現外麵下起了雨。

出來時還晴著，誰也沒帶傘。

夏澄打開手機軟件，“先打車吧。”

這個點，大家都剛聚完，回家的不止他們，路邊已經等了一排人，都在打車，夏橙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數字，排位三十多。

其他人也沒打到。

隻能等。

下班後，夏橙脫下了白大褂，換了一身淡紫色長裙，長發隨意用皮筋紮在腦後，雨線下人群來往，不時有人側目。

夏橙安靜地看著雨霧。

“麻煩讓讓。”

一道低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夏橙往邊上挪了挪，後知後覺聽出了幾分熟悉，轉過頭時，那人剛好站在了她身旁。

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邁出去的一條腿頓了頓，回過了頭。

四目交彙，耳邊的雨滴突然安靜了下來。

夏橙沒算過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四年？

沒什麼變化，依舊是人群裡最矚目的亮點，就連臉上的那抹孤傲和散漫，都與當年如出一轍，唯一的變化好像成熟了一些。

幾年的軍校生活，徹底打磨了他。硬朗的五官，少了張揚，添了內斂。像山上精神抖擻的鬆柏，魁梧挺拔，不苟言笑。

望著她的目光卻深不見底。

雨線砸上台階，水花濺起來落在她腳背上，涼意漸漸滲透皮肉。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

同一個地球，再遇上也正常，但沒必要敘舊。

短暫的對視後，夏橙平靜地瞥開目光，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打車軟件。

變成三十位了，好歹前進了幾位。

裴釗盯著那張漠然的臉，又浮現出了當年她目光中的冷漠。

簡直一模一樣。

不認識了是吧，裴釗半隻腳踏進雨裡，沉默地看著她，像是在與她僵持，很快半邊肩膀被淋濕。

“不是有傘嗎，怎麼不撐。”裡麵又出來了一人，拉了一把裴釗，沒拉動，察覺出不對，順著他目光一望，神色瞬間愣住，驚喜地喊了一聲，“小橙子？”

秦曠。

也是高中同學。

夏橙衝他笑了笑，“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沒見了，上回同學聚會也沒見你來，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秦曠瞥了一眼裴釗，知道機會難得，趕緊道：“小橙子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不用......”

“我們在中醫藥大學，真是太感謝了，說下雨就下雨，打了半天，都沒車。”實習生學弟傅奚白多看了裴釗幾眼，很快擠了過來，一副被解救了的感恩樣，“幸好遇到了學姐的朋友，不然咱們恐怕要等到半夜。”

見夏橙還在猶豫，秦曠笑了笑，“舉手之勞的事，總不能畢業幾年，朋友都不是了吧？”

夏澄沒再推辭，“多謝。”

裴釗沒再看她，衝入雨裡去開車。

雨越來越大，能見度極低，很快兩輛車閃著朦朧的紅燈，停在了大堂門口，夏澄帶著三個女生先上，考慮到夏澄和對方是同學，三位學妹自覺留了副駕駛給她。

夏橙係好安全帶，再次道了謝。

“都是老同學，彆客氣。”秦曠盯著方向盤的位置，遲遲不動，嘀咕道，“這雨刮怎麼用......”佯裝找了一陣放棄了，拿手機撥了號碼，“阿釗，不行了，還是換回來吧，誰的車誰開。”

掛斷電話，秦曠利落地解開安全帶，回頭對夏橙抱歉道：“都是老同學，誰送都一樣，保準今晚把小橙子送到家，下回我約你，咱們再出來聚聚。”

夏橙：“......”

秦曠一走，很快裴釗躬身鑽入車內，頭發淋濕了些。

神情很淡，身上有股說不出的硬朗。

一如既往的焦點，坐在後座的實習生，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裴釗開得不算快，上了馬路後，也活像個老大爺，悠悠哉哉，後麵的車子，有個趕時間，按了好幾下喇叭，他才加速，窗外的霓虹燈和樹影，飛快倒退著。

三個實習生坐上車時，說了一番客套話便安靜了下來，本以為他們是老同學，會敘舊，卻遲遲不見他們開口，更不好出聲。

到了紅燈，車子一停，車內落針可聞。

夏澄坐在副駕駛，偏頭一直看向窗外。

裴釗忽然轉過頭，看向她，語氣微哂，“真不認識了？”

夏澄心中一陣刺痛，纖長的眼睫輕顫了一下，直到此刻，才開口，“多謝老同學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