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釗單手插兜,站在不遠處,毫無誠意來了一句,“抱歉,手滑。”
他時常沉著一張臉,身上有股年少輕狂的凶勁兒,打架時又狠又不要命,是十六中的凶神。
隔壁幾個學校的混混看不慣他桀驁不遜的張揚樣,不止一次地圍堵過他。
沒哪一次能全身而退。
這幾個小混混也認識他,還在他手上吃過虧,他們看看裴釗,又看看夏澄,一時沒敢動彈。
裴釗上前一步,彎腰撿起了包,瞥了眼夏澄,眉宇間夾雜著不耐,“還不跟上?”
黃毛咬了咬後槽牙,沒吭聲。
夏澄倉皇抬起小臉,踉蹌跑到他跟前,細白的手指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少年身形一頓。
天氣悶熱,蟬聲不斷,巷子漆黑狹窄,一側的垃圾桶散發出令人做嘔的氣味。
走出小巷時,他失了耐心,煩躁地嘖了聲,“還要抓到什麼時候?”
夏澄不肯撒手,察出他的不耐,啪嗒”一聲,眼眶裡的淚滾了下來。
裴釗身體一僵,罵了一句“艸”,咬牙盯著她白皙的小手,又煩躁地帶著她走了一截兒,忍無可忍地睨她,“夠了沒?”
印象中煩躁的眉眼,與此刻重疊在一起。
鼻尖是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夏澄心臟似過了電,下意識屏吸,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兒看,他離得實在近,往上是他淩厲的下巴,往下是他性感的喉結。
他骨節分明的手拂過她的指尖,奪走了她的手機。夏澄本能地蜷縮了一下手指,想護,沒護住。
心臟不安分地躁動著,似要跳出胸腔。
他垂著眼,按亮了屏幕,調出自己想看的頁麵,冷厲的眉眼透著沉鬱,腔調又冷又拽,“通話記錄都沒,給鬼打電話?”
他高大的身軀遮住了光影,耷拉著眉眼睨著她。
審犯人一樣。
空氣煩悶,周身都有些燥熱。
被戳穿的羞窘席卷全身,夏澄一張臉又紅了一度,想溜走,他仍擋在跟前。
逃無可逃。
隻能咬著泛白的唇,無措地站在原地,任他處置,“對不起。”
雖然不是有意偷聽,她確實聽見了幾句,夏澄耳根發燙,白皙的耳朵也透著淡淡的粉。
裴釗個子高,身姿挺拔如鬆柏,五官也立體深邃,渾身上下,都透著盛氣淩人的囂張。
壓迫感很強。
他盯著女孩泛紅的耳垂看了眼,將手機丟到了她懷裡,輕哂一聲,“嘴巴閉緊點。”
夏澄點頭,抱住了手機,瓷娃娃似的,乖得不可思議。
他的目光劃過她單薄的小身板,淡淡收回了目光,挺拔的身影,走回了鵝卵石小道上。
夏澄靠在牆上平複著呼吸,心臟仍怦怦亂跳。
政務處樓前有一個長方形圓台,裡麵栽種著菊花,金黃的花瓣開得正豔。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花香。
還完校服,回到教室時,她臉上的熱意,才逐漸消散。
她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他的成績,不免憂心,草稿紙上寫了一個又一個488。
正是裴釗的名次。
宋悠伸手她眼前晃了晃,貓眼淡淡的,“寫什麼呢?這麼出神?”
“隨便畫著玩。”
宋悠伸展了一下手臂,腔調清冷,“走吧,課間操時間到了。”
夏澄隨著她一起走出了教學樓。
太陽已經徹底升高,璀璨的烈陽透過樹葉灑了下來,地上照出稀疏的光斑。
操場上很多人,穿過十二班的位置時,夏澄下意識搜尋裴釗的身影,他還沒出來。
裴澤下來得倒是挺早,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溫柔。
站在最前麵。
讓大家按身高,兩人一組排了一下隊,以後做操時,按今天的隊形就行。
夏澄剛剛一米六三,站在了第五排。
課間操結束時,夏澄順著人流,走到了十二班的位置,還是沒他。
心裡空落落的。
他的存在,構成了她唯一隱秘的心事。
高二晚自習九點半下課,從教學樓走出來時,外麵漆黑一片,天上沒月亮,雲層有些厚,看著像是要變天。
夏澄加快了腳步,將車子從車棚推了出來,順著鬨哄哄的人流往外走。
他們家的房子是四年前剛換的,爸爸特意買在了她初中對麵,高中離家也近,騎車幾分鐘路程。
烏雲壓得很低,風卷起塵土,空氣有些渾濁。
小區裡空無一人。
路燈暗淡,加之高樓林立,樹影婆娑,像是有張牙舞爪的巨獸潛伏在小區內,隨時能張開獠牙,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夏澄怕黑,蹬得飛快。
瞧見單元樓的亮光時,夏澄不由鬆口氣,短短兩分鐘,後背愣是嚇出一身汗。
到家時爸爸還沒回來。
夏銘易在大學任教,帶了三個碩士、兩個博士,他一直很忙,做項目,搞研究,最近趕上學生開題,正是最忙的時候。
夏澄洗漱好,回了自己屋。
她翻出課本一科一科預習了起來,暑假時,她不是跟著爺爺去醫館認藥材,就是在預習課本,高二下學期的書,快看完了。
直到房間門被敲響,夏澄才回神,“進。”
夏銘易推門走了進來。
他穿白色T恤,黑色西裝褲,簡單的衣著也被他穿出一股貴氣來,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齡。
夏澄的相貌更多隨了他,膚如凝脂,眉目如畫。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女兒還端坐在書桌前,上麵擺著一本化學課本,已經預習了大半。
夏銘易倚在桌上,看了眼她的筆記,一筆一劃,記得很認真,“還在等爸爸?不是跟你說了,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夏澄彎唇,有一種孩子氣的坦誠,“沒,看書入迷了。”
夏銘易一時好笑,“看個書還能入迷?”
旁的家長時常愁孩子的學習,他從未擔心過夏澄,她總是很努力,努力到他一個成年人,都覺得孩子不能一味學習。
唯恐她隨了自己,變成個書呆子。
“早點睡。”
夏澄將書收了起來,“嗯,爸爸也早睡。”
夏銘易點頭,走出房間時,才說了一句,“對了,爸爸過幾天,有個學術探討會需要出席,要離開北城幾天,下周你住媽媽那裡行嗎?”
夏澄再次點頭。
她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乾淨,清澈,卻有著不同於這個年齡的乖巧。
夏銘易一時有些心軟,又說:“難得去陪媽媽,可以多住幾天,那裡也是你的家,你暑假就沒去,她肯定很想你。”
她微垂著眼,小幅度點頭,“我知道,爸爸。”
柔軟的發絲微微蕩漾,輕蹭著她白皙的臉頰。
她父母已離婚五年,兩人也沒爆發太大的戰爭,林希怪夏銘易眼中隻有自己的學生,總是圍繞著一個又一個科研項目,晚上回家見不著人,周末逛街沒人陪,連過年時,他都總是辦公,幾乎將所有的熱情都獻給了學術。
年輕時,她覺得這樣的他很有魅力,然而沒有陪伴,沒有交流,再深的感情也填不滿時間帶來的裂痕。終於有一天,兩人還是走到了離婚的地步。
她拖著行禮箱離開的那天,其實想帶走夏澄,是姥姥找到了夏澄,姥姥說女人離婚帶著孩子,再嫁會困難很多,夏澄這麼乖,不會拖累媽媽對不對?
夏澄不敢哭鬨,忍著淚選了爸爸。小小的她,踩著凳子,趴在窗前,眼睜睜看著媽媽拖著行李箱消失在林蔭小道上。
夏澄不想去媽媽那裡住,不是因為媽媽不愛她,而是在那裡,她終究是個外人,不如自己一個人自在。
她徹底沒了睡意,心情莫名低落。關掉燈後,她忍不住翻出了手機。
手機裡有一段視頻,是初三畢業晚會上,裴釗替朋友救場,上台唱歌的視頻。
視頻裡他還是那身黑色短袖,牛仔褲,散漫不羈的目光,像能穿過屏幕,直直朝她望來。
他眉眼俊美,下頜堅毅,聲音更是低沉悅耳,完全不輸原唱。
最後一句結束時,視頻裡是同學們震天的歡呼與鼓掌聲,熱鬨場景堪比明星演唱會。
夏澄看了兩遍,細白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低落的心情逐漸好了起來。
那張神采飛揚的臉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輕而易舉就能調動她的情緒。
接下來兩三天,夏澄都有些擔心,唯恐裴釗的媽媽不管不顧地將裴釗轉到一班,以他驕傲的性子,是不可能來一班的,到時候,他真的沒有容身之處了。
好在一切風平浪靜,夏澄沒再見過他媽媽,裴釗也好好在十二班待著,一直到周五大課間時,夏澄才見到他。
大課間是讓值日的學生搞衛生的時間,加上晚飯時間,可以休息一個多小時。
他穿藍色短袖,和一群男生在操場上打籃球,他手臂結實有力,每次投球時,精瘦的腰線會露出來。
總是一投一個準。
場中響起喝彩時,同伴跑來跟他擊掌。
他有些嫌棄,閃身躲開了,拍了一下同伴的肩,他眉眼帶笑,少了分燥意,多了分朝氣,那樣意氣風發。
夏澄最喜歡這個模樣的他。
她沒敢像其他女生明目張膽地看他打籃球,而是佯裝散步,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
背單詞時,偶爾偷瞄一眼,胸口都滿是歡喜。
她年少所有的心動開心,好像都與他有關。
夏澄繞著操場,走到第八圈時,他下了場,有個相貌出色的女生拎著一瓶水,朝他走了過去。
夏澄認了出來,這是三班的班花。
叫吳謐,高一就喜歡裴釗,一直在追他。
吳謐是個很開朗的女孩,性子也討喜,走到哪兒都有一群朋友,在學校很受歡迎。
敢向他表白的女生倒也有,吳謐是唯一一個被拒絕多次,依然會出現的女生。
勇敢到讓人羨慕。
這是夏澄從未嘗試過的事。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他們身上,心頭不自覺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