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欽差擦擦虛汗,恢複威嚴模樣。
酒過三巡,王才富揮退舞姬,略帶得意道:“重頭戲來了。”
隻見屏風後走出十餘位女子,與舞姬的袒胸露乳不同,她等宛若貴女,著綾羅、持樂器,此刻低垂著頭,嫻靜溫柔。
宋吟亦在其中,她靜靜坐於角落,左右各執一支狼毫,隨著琵琶聲動,或快或慢地在縞羽屏風上落筆。
若論畫工,天下人才輩出,可雙手齊畫卻是罕見。她默念一聲“對不住了知畫姐”,示意女侍將屏風調轉過去。
一副春日蝶戀花,一副秋日楓林晚。
果真,滿座嘩然。
王才富將賓客神色納入眼底,舉杯說起客套話。
趁機,宋吟眼珠子轉了轉,飛快抬眸一掃,很好,什麼也沒瞧清楚。她不死心,又轉向右邊,幾不可察地掀掀眼皮。
這回,撞入一道冰冷的視線裡。
視線的主人乃是一位俊俏少年,烏發紅唇,鼻梁高聳,教她無端想起白玉雕刻而成的神像,仙品也。
見宋吟微微怔愣,少年也不在意,仿似見慣了如此眼神。她便鬥膽露出一抹淺笑,而後規規矩矩地垂下頭。
王才富仍變著花兒的吹捧欽差大臣,宋吟小腿發麻,忍不住又看了眼少年。
他斂目品茶,許是口味欠佳,眉心微微折起,即便如此,不掩矜貴氣質。
在少年望過來之前,宋吟敏銳地收回眼。她還不知貴客品性如何,若觸了黴頭,血濺當場可就得不償失。
好在王才富知趣,見周欽差酒意上臉,便發話令諸位美人抬頭,供君挑選。
桃紅立於正中,飽滿光潔的額前綴著筆觸細膩的花鈿,眼波流轉時,美得鮮活動人。周環山看直了眼,大著舌頭喚桃紅上前。
便是這時,宋吟主動去往下首的少年桌前。
黑衣侍衛目露戒備,她又何嘗不緊張。卷曲長睫不安地撲動,宛如玄蝶振翅,語氣卻很鎮靜:“公子,可否允奴留下來服侍您?”
她嗓音清甜,倒無諂媚。
少年勾唇,露出一個不含溫度的笑:“籌謀多年,為何不去上首?”
此時眾女皆往周環山湊去,以博得今夜主角的青睞,她卻背道而馳,來此一隅。
見少年黑眸中冷然一片,宋吟不敢自作聰明,反問道:“公子想聽真話?”
聞言,他揚起下頜:“說來聽聽。”
“奴、喜歡生得好看的。”
空氣滯了一瞬,宋吟額角沁出薄汗。
心道她苦練多日的三分嬌俏七分天真,非但對眼前的少年無效,還極有可能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公子。”她軟下嗓音,試圖動之以情,“奴六歲時被賣至縣令府,不曾見過高牆外的景色,何談遠大抱負?若是公子能留下奴,從今往後,自當竭力伺候您。”
少年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如願見宋吟眸中亮起希冀,而後嘲諷地笑笑,態度乾脆:“不留。”
侍衛默契地將劍柄懟至她眼下:“請。”
晶瑩淚滴被生生逼退回去,她不再多言,朝少年施了一禮:“多謝公子。”
不計較她的冒犯,已然是恩,宋吟識趣離開。
一座之隔的錦州富商笑道:“可是京城佳人繁多,公子瞧不上咱們錦州娘子?”
周環山頓時被嚇得清醒幾分,正欲代為接話,卻聽少年懶散著聲:“嗯,尚不如本公子照鏡子。”
此話一出,卻無人能反駁,宋吟也被逗笑,唇角無聲地彎了彎。
她乖巧立著,不驕不躁。容貌本就清麗無雙,因年歲輕,舉手投足間嬌憨可人,已有不少賓客在暗暗打量。
少頃,被喚作李大人的男子示意她上前。
李知應相貌普通,但僅是弱冠之齡,宋吟眼下無法挑三揀四,柔聲問過禮,恭敬地在蒲團坐下。
“如此挨近了看,小娘子倒是愈發美貌。”
麵對調笑,宋吟佯作害羞,抿唇不語。實則,紗衣之下的肌膚起了薄薄一層雞皮疙瘩。
李知應又故作溫和地問了一些話,譬如籍貫何地,師從何人。宋吟挺直了脊背,句句回應,脆生生的嗓音聽著情意綿綿。
見氣氛將將好,李知應止住話頭,將犀角雕鹿形杯推至宋吟跟前,雙目貪婪地盯著她嫣紅的唇,問:“小娘子可願哺我以酒?”
哺,並非喂。
這便是要宋吟將酒含在口中,以唇貼唇。
她如臨大敵,白皙的麵龐染上一層緋色,不知是羞是怒。
落在李知應眼中,卻撩撥起熊熊心火,當即失了耐性,曲指點點杯盞,發出清脆聲響。如魔音灌耳,亦如惡鬼索命。
宋吟咬咬牙,一鼓作氣舉起酒杯,方要閉眼灌下去,卻聽見少年清冽如泉的嗓音。
他淡聲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