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在日暮之時又下起來了,細雨如絲、連綿不絕,夜裡有風,隨風飄起,夜雨飄飄,擊打在瓦片上,沙沙作響。
檀華睡不著,她精神頭太好,兩隻眼睛睜著,在燭光下,亮閃閃的反著光,像是一隻神采奕奕的貓。
晚間冷些,洗漱過,她換了身厚一些的衣裳。
臨近臥室旁的博古架站著。
剛剛清洗過的頭發用一根發帶鬆鬆散散的紮了一下,額前塗了一隻紅色的六瓣桃花花鈿,唇上塗了一點胭脂,上身穿著一身綠地金紋的廣袖半臂,下身是一條橙紅色長襦裙,腳上穿著一雙月白色鞋頭綴著東珠的繡鞋。
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耍弄著一柄尚未展開的折扇。
彩萍端了一壺茶過來,放在一旁的桌上,說道:“公主,壺裡的是麥冬熬的養生茶,用的是臥龍山的泉水,甘甜可口。這兒有幾隻山楂丸子,是秦姑姑適才送過來的,姑姑說暑濕困脾,您這些日子胃口大約不好,不妨吃吃看,應是能好些。”
彩萍看了眼永壽公主站在博古架前的身影,因胃口不好,公主今晚沒用晚膳,公主她又沒有吃夜宵的習慣,要不然此刻上一些點心是更合適的。
她知道公主發病之後會有一陣兒胃口不好,最近幾天也沒有發病,不知怎地今天公主的胃口也不好,也許苦夏吧,彩萍這樣想著。
又見永壽公主立在博古架前的身影,身姿秀美,容色無雙,瑩瑩生輝,恍若玉人。
彩萍心中想道:永壽公主多好的人,怎會如此薄命,也許這世間美人總是命薄的。
如此這般感歎著,心裡卻忍不住歎了口氣。
檀華握住折扇,看向一身鵝黃宮裝的彩萍。
說道:“好,我會吃的,你有心了,早些睡吧。”
彩萍多問了一句,“殿下什麼時候歇息?”
“過一會兒吧,白日裡睡得太多,晚間便睡不著了。”
檀華一折一折扳開折扇,她五指纖纖,猶如玉髓,指尖晶瑩,指甲圓潤微微帶著粉色,眼下手上戴著一條純金打造的鏈墜。
折扇展開,是一副山水畫。
十七站在她對麵,見她低頭看手上的折扇,不知在想什麼,便說:“殿下今日下午睡了許久,可是身體不適?”
大約是又在想她是不是犯病了,她病得久了,宮人們對她的病習慣了,也有了些忌諱,有時候會故意回避這個“病”字。
檀華嘩啦啦合上折扇,轉了下眼珠,和對麵的十七說:“沒什麼不適,就是困了。”
十七辨彆不出永壽公主的話是真話還是假話,她的表情像是這話是真的,那雙靈光湛然的眼睛,又讓人忍不住想的多一些。
“你不覺得雨天特彆適合睡覺嗎?”
檀華將手中的折扇插回腰間,從身後的博古架上取下一隻陶瓷做的小狗端詳。
長毛小狗,焦黃色的毛,黑眼珠黑鼻頭,幾點黑色黑的可憐,指甲蜷縮在爪子裡,抓著地,一雙可憐的黑眼睛望著人,兩隻長毛耳朵乖巧地垂下來。
做這件小狗擺件的人大約是看見什麼樣的小狗就做了一隻,這個顏色的小狗是最普通的,卻被做得活靈活現,和真的一樣,讓人見了就心生歡喜。
十七想,雨天的確適合睡覺。
下雨天不適合訪客,也不適合出遊,人們在家可以享受在家中的清淨,開鋪子的人因為雨天客人少也會添上幾分懶意,種地的人因為天在下雨,心裡會寬慰一些,不用思考到哪裡引水灌溉。
但是永壽公主……十七想,連綿的雨,她也許並不十分喜歡。
夜幕垂下,卻不見安靜,雨水嘩啦嘩啦,敲打在無邊的湖麵上,幾道閃電在天邊時隱時現。
轟隆一聲驚雷響起。
雨聲立刻大了起來,嘩啦嘩啦,仿佛天幕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水流如注。
檀華感覺身後的博古架隨著雷聲震動了一下,她按了按自己剛剛放下的小黃狗陶瓷擺件,望著門窗的方向瞳孔有些放大,隻有真正和永壽公主生活很多年的人才知道一件事。
永壽公主恐懼驚雷。
也許是因為,柔貴妃死在雷雨夜的緣故,人不管老幼,總是難以忘記母親的生死。
十七站在永壽公主身側,微風起,燭火搖曳,明明滅滅,他指尖微彈,剪掉一截火心,火著的更旺了。
檀華眨了眨眼,雙眼恢複焦距,她走了兩步,坐到椅子上,一手放在桌上,摸到還是溫熱的茶杯,便舉杯喝了一口。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她對停留在博古架旁邊的十七說道。
本欲隱去身形的十七聞言沒有動,而是問道:“請殿下直言。”
“那個道士,你不要殺他。”她頓了頓,說道:“除非有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