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公主檀華在京城的平安坊有一座私宅。
三進的院子,不算特彆大,但雕梁畫柱,布置精巧,內裡還有一個花園,一個小湖,不像芙蓉殿的湖麵那樣廣大,也不栽種荷花,隻是一片小小的鏡湖,湖麵倒映著湖邊的假山園林,內中一片清澈的綠色。
他從這件宅子走出來,出門時間還早,城門尚未打開,街上行人剛剛開始多起來。
賣包子的才挑著擔子出門,路旁的茶樓剛剛開張,店小二捏著抹布在門前擦洗灑掃,酒坊的門打開,兩三個醉鬼搖搖晃晃的走出來……
徐微生一路往前走。
路上遇上了一些人,一行幾十人的行商騎著馬,趕著車出行,這些人大多是一身短打,腰上挎著刀。
那天他和永壽公主講外麵的山上有土匪準備劫道,並不是騙人,這年頭,凡是家裡行商,多半是要養幾十個既能乾活又會打架的家丁仆人。
還有一支一大早出門迎親的隊伍。
吹吹打打的,幾個孩子嬉鬨著跟在後麵撿喜錢。
有個騎馬上朝的官員經過,徐微生隻看了一眼官服,就微微側過身,背對那人視線方向,疾走幾步。
他今天沒穿道袍,穿的是一件不起眼的白色略有點發黃的長袍。
這是一件未經染色的衣袍,染色的布料要稍微貴一些,普通人穿的最多的就是沒經過染色的衣裳。
他穿這樣的衣裳,很容易混跡在人群裡。
“道爺,要不要饅頭,剛出鍋的饅頭,熱乎的。”
一個挑著擔子買饅頭的人問。
徐微生側頭看過去,問道:“老丈認得我?”
挑著擔子的老人說:“去歲上元節太虛觀做法祈福,老叟去賣過幾日的饅頭和漿水,曾見過您一麵。”
“您老記性不錯。”
“哪裡哪裡,您這樣的道長見過一次誰也不能忘。”
太虛觀的一眾弟子皆是鐘靈毓秀的麵貌,各個看上去靈光斐然,徐微生在眾弟子之中是最出色的一個,他不止長得好,且道法精深,性情之中自有一番沉靜安然。
那日上元節時,仙師在宮中陪伴皇帝,徐微生代為主持祈福典禮,當日觀者眾多,他站在祭台上,寶衣湛湛,手執拂塵,氣質絕俗,姿態恭敬,一舉一動一絲不苟,仿佛看不見下麵的觀眾,賣饅頭的老翁一下子就記住這個年輕人了。
世上少見這樣的年輕人啊。
徐微生在眾人矚目之時不感到慌亂,那一日萬事萬物,在他心裡都是一樣的。
但今天眼前五六十歲,弓背彎腰,皺紋滿麵的老人篤定地說見過他,認識他,他卻幾欲避退。
到底站在那裡,徐微生從袖子裡摸出一小塊銀子,遞給對方。
老人有些驚訝,沒伸手接,“幾個饅頭,不值得這些,您要幾個,小人送您。”
徐微生往前遞了遞銀子,老人雙手接過,怕被人看到,將銀子攥到了手心。
徐微生笑了笑,說:“我不吃饅頭,煩請老翁不要和人說起今日見過我。”
老人不懂徐微生為何這樣說,清晨出城有什麼不好說的?太虛觀的道士經常往來於皇宮和道觀,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他也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將錢收好,連連點頭:“老叟曉得了,定不會和人提起今日見過您。”
太虛觀在一座山上,徐微生出了城,上山,看門的師弟見他進來,一臉欣喜,“師兄好幾天沒回來了。”
他這幾天除了入宮做事,大多數時間都和永壽公主在一處,連道觀都很少回來了。
他點點頭,問:“這兩日觀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
他便走了過去,準備回房間換一身道袍。
待他走遠,一個守門的小道童說:“大師兄身上香香的,好好聞。”
“哪有什麼香香的,我怎麼沒聞到?”
徐微生的腳步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下一刻腳步如常。
“你的鼻子不如我鼻子好使。”
“你說你聞到了,是什麼味道,難道是什麼好吃的?聽說宮裡有很多山珍海味,一道普普通通的雞湯都要熬好多遍呢,還有外頭見不著的各種糕點。”
那個聞到香味的小道童一邊回想著這香味,一邊擰起了眉頭,這味道似花非花,似藥非藥,回想起來隻覺得縹緲悠長,但若不是食物,哪來這麼香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