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入宮。(2 / 2)

她如此薄情 相吾 3703 字 8個月前

馬車在這時停了,軟簾打起,探進了一張圓圓的肉實的臉,麵頰富態,眼角卻已長出細密的皺紋,謙卑地笑起來時,拖出深淺不一的光影。

“郎君,女公子,請下馬車。”

他恭敬地請道。

李化吉知道無論她怎樣縮頭,那一刀總要落下,因為過於懼怕,此時反而生出無限的勇氣來。

這是屬於窮人的勇氣,儘管他們千難萬難地活著,好像很看重自己那條命似的,但其實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窮人的命最不值錢。

此時李化吉就是這樣的心態,她牽起李逢祥的手,將他帶下馬車。

圓臉湊了上來,道:“奴婢名喚壽山,是在陛下麵前伺候的太監,往後奴婢就負責照顧郎君起居了。”

李化吉意識到壽山仍舊喚李逢祥郎君,這與侍衛所言,要請李逢祥做皇帝似乎有些出入,她思索之際,抬頭看了眼矗立在高台上的宮殿。

鉛灰色的太空把流暢的飛簷屋角都壓得低低的,脊獸哀默而立,廊下的鐵馬靜聲不動,唯有宮婢黃門魚貫而入,又魚貫而出,手裡捧著佳肴,似乎宮殿內正擺著一場宴席。

李化吉回過神來:“陛下身體可康健?”

大明宮的主人自然隻有皇帝,沒有主人的同意,誰又能在此開宴設席?

因此李化吉篤定當今聖上依然建在,可是她不能直勾勾地問壽山你們陛下活沒活著,所以才用了比較委婉的說話。

壽山笑了笑,後來李化吉在很多人的臉上都見過壽山的這個笑容,那麼意味深長,那麼諱莫如深,好像在深宮內宅裡行走的人都有深不見底的秘密。

壽山道:“是啊,陛下很康健。”

他並沒有再多言,隻抖了抖拂塵,彎腰請她們入殿。

李化吉遲疑地看了眼自己和李逢祥身上粗陋發白的襖子,覺得很失儀,壽山的安排也與她印象中很看中容止的皇室不同,因此她沒有立刻抬起腳步。

壽山見狀,低聲說出了一個名字來:“這是大司馬的意思,女公子放心。”

大司馬。

很意外的是,李化吉竟然知道大司馬謝狁。

這並非她本意,可是謝狁就如同一陣卷著粗糲黃沙的颶風,強勢地將每個大晉人刮得血肉模糊。

她去布莊裡扯布,有人議論他;她去街頭賣蘿卜,有人聚在她的小攤前議論他;她蒙著頭巾,坐在驢車上,顛顛簸簸地回到那個閉塞的小山村裡,耳畔依舊盈滿議論他的聲音。

她從未見過謝狁,卻好像已經認識了他很多年,聽著他從芝蘭玉樹的謝家三郎,慢慢變成了青麵獠牙的惡鬼謝狁。

李化吉親耳見證了他的名聲因為吸飽了鮮血,而從雲端跌到了穀底的過程,可是那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是沉默的貧民,即使他身負惡名,也仍是天之驕子,與她從來隻有雲泥之彆。

關注他,不如關注明日的菜價。

李化吉一直這樣以為,直到她從壽山的嘴裡聽到了謝狁的名字,那原本剛剛鬆緩了點的心弦又猛然被拉得緊繃,臉龐慢慢浮現出了錯愕。

李逢祥小聲道:“阿姐,你鬆些手,抓得我好疼。”

李化吉下意識道歉,可壽山那帶著笑的親切容顏此時也在她麵前變得猙獰起來。

她記得的。

明嘉十四年,謝狁殺恩師應輔,滅其九族。

明嘉十五年,謝狁殺靈帝及其幼子,並下令草席裹屍,不允其入皇陵。

從令二年,謝狁殺師兄林其添,並捉拿跟隨鬨事的太學生一千二百八十三人,儘滅九族,劊子手的刀飲滿鮮血,砍卷了邊。

而現在,李化吉堪堪站在從令二年歲末,被料峭寒風吹起一身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