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玄澄清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半個上午都是他在陳情講述,明明知曉李化吉才是奉命去殺了伏皇後的人,他卻沒有察覺她一聲不吭時情緒有何起伏,非要等她醉了酒,將真話開閘,才想起這件事對於一個女郎來說,究竟有多殘忍多恐怖。
謝狁混蛋,他也不分伯仲了。
李化吉是受了驚嚇的模樣,飽蓄淚珠的眼眶裡都是恐懼和膽怯,她聲音發著顫。
“我好像聽到她骨頭斷掉的聲音了,她不是自儘,而是被黃門用白綾活生生拽斷脖子。”
“她死不瞑目,她腹中的胎兒也死不瞑目,我瞧著他們用草席將她卷起,拖出去時,僵青的腳後跟磕到不平的地麵時,總是一跳又一跳,我就這樣看著,好像她隨時都會跳起來索命。”
“為什麼?她是無辜的,謝狁……”
王之玄捂住了她的嘴。
這是情急之下的舉動,他做時沒有多想,等定住了身子,才察覺到掌心間兩瓣唇柔軟又濕熱地貼著,橫過的手掌幾乎將李化吉半張臉都罩著,她的鼻息徐徐落在他掌間,輕柔得像是鵝羽撓癢。
很不妥。
王之玄低下聲,有些無措:“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話雖如此,卻不敢鬆開手,害怕外頭還站著銜月,也害怕銜月會將這些話聽去並轉述給謝狁。
王之玄隻好低著聲道:“我也不喜歡現在的三郎,可是我們不能讓他知道。”
李化吉流淚的眼睛好像在問為什麼。
王之玄遲疑了下,道:“因為令尊肯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李化吉的眼淚流得更多了,幾乎滿了王之玄的掌縫,他轉過頭,不忍去看她痛苦的眼神。
*
謝狁將最後一份軍務處理好,甘露殿內仍空蕩蕩的,沒有王之玄活潑的聲響。
他隨口問了句:“什麼時辰了,王二郎呢?”
謝靈看了眼滴漏的刻鐘:“快子時了,郎君還在鳳陽閣,不曾歸。”
謝狁有些意外:“留一日了。”
謝靈道:“可要吩咐人去請?”
謝狁抬起腳:“不必。”
雖小皇帝不理朝政,但朝會仍要開,謝狁卯時便準備去宣政殿,車輿停在甘露殿殿門前,他換上朝服,戴著三梁冠,將笏牌握到左手,準備踩上車輿時,忽然問了句:“王二郎可回來了?”
謝靈道:“未曾。”
謝狁道:“罷朝後,叫銜月來見我。”
氈簾落下,謝靈躬身應是。
“……殿下吃醉了酒,糊塗間將奴婢錯認成了娘親,開口便喊要歸家去,不肯待在大明宮裡。奴婢正好奇為何殿下忽然失態,二郎君便起身喝斥奴婢出去,奴婢違拗不過,隻好暫避,二人在裡麵說了些話,奴婢未聽清,好長會兒二郎君才出來命人進去伺候殿下安置。”
謝狁道:“安置時他也一直看著?”
銜月道:“未曾,他隻是背身坐在屏風後,二郎君恪守禮節,未曾逾矩半分。”
謝狁轉著玉扳指,道:“未曾逾矩,卻也在鳳陽閣住了一宿。”
銜月小心道:“不知當時殿下要說什麼,才招來二郎君這般關切對待。從前無論女郎對他如何擲瓜盈車,他都是一笑而過,可不曾留意上心。”
謝狁唇角譏誚一勾:“不過幾句非議而已,他是怕我會砍了隆漢的腦袋。”
銜月詫異後又有些為謝狁傷心,王之玄與他是亦師亦友亦親,現在謝狁不大與王謝的小輩有私交了,唯獨還肯與王之玄說兩句話。
被親近之人如此忖度,她無法想象謝狁有多傷心。
可謝狁隻是慢條斯理地把玉扳指轉回去,重新扣進指根:“這個隆漢,比我想得還要聰明些。”
銜月貼身伺候李化吉,將她一舉一動看在眼裡,也未曾瞧出半分心機籌算,她想不通李化吉究竟做了什麼,才會招來謝狁一句誇讚。
需知謝狁最少誇的,就是聰明。
但謝狁是主子,主子說話做事,是不必向奴婢解釋的。
“回去好好伺候著。”
謝狁道,臉上瞧不出有什麼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