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有些莫名,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隻好戰戰兢兢地站著,等著謝狁的處置。
謝狁道:“隆漢,你聰明,卻不知道該如何利用你自己讓男人心軟。”
他坐上了圈椅。
“過來。”
李化吉亦步亦趨,到了他麵前。
“斜倚著我的腿,將臉靠在我的膝蓋上。”謝狁道,“最好能將簪子脫去,散下長發。若是如此,下回就是想用戒尺打你,我的氣也消了。”
李化吉想了下那個畫麵,實在想不出自己怎麼能鼓起這樣多的勇氣,去靠近謝狁。
她瞪大了眼,乾乾地站著,看了會兒謝狁的膝蓋,仍舊沒有勇氣動作。
她小聲的,囁嚅的:“皇叔的氣還沒消嗎?”
謝狁似笑非笑的:“原本看你毫不猶豫出賣王之玄,對我還算忠心,便不打算計較,可後來聽你說了句話,又覺得該給你
個教訓。”
李化吉努力回想了一下,在那之後她好像隻說了一句話,可是那句話也平平無奇,不過是在解釋她的做法而已,怎麼就惹得他不高興了?
難不成他覺得她妄自忖度了他的想法,因此才不高興?
雖謝狁不是君王,卻也讓她生出了伴君如伴虎的念頭,李化吉越發覺得他脾氣難以琢磨,惹怒容易,消氣難,於是縱然不願也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手挨著謝狁的袍子,卻不敢觸碰實了,隻能半矜著手虛攏著,將臉慢慢靠上去。
可臉,也不敢靠實了,全靠脖頸費力地撐著,十分的彆扭。
謝狁的手指便貼上了她的後脖頸,可惜了,她今日穿得並非高領的長褙子,因此叫他的指尖與李化吉的肌膚貼了個實在,將她的臉摁了下去,他身上的龍涎香一下子就近了,還有那暖暖的體溫。
謝狁有體溫這件事,也讓李化吉詫異無比。
但她來不及有過多的詫異,因為謝狁的手掌向上,手指微屈,用指骨貼著脖頸,從後到前,擦過細膩的肌膚,脈絡清晰的筋脈,顫抖的小紅痣,到了她的臉上。
她聽他說:“真沒用,連撒嬌都要人教。”
*
隔著簾帳,王之玄靜靜地看著。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這是舞榭歌台,最愛唱的《子夜歌》,不是豔曲卻也似豔曲。
他喝到醉眼朦朧時,在脂粉歡場裡找謝狁的身影。
謝狁永遠是最挑眼的那個,風流落拓,卻不沾紅塵,開一扇窗,清風吹儘粉膩香氣,他持酒壺,就坐在窗台上,任明月滿身。
又有人說,謝家三郎當真是清風朗月,也不知將來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才能摘得下這彎孤高的月,將他狠狠拖進塵土滾上一圈,讓他也沾上欲,染上情,刻上恨。
王之玄那時總笑著搖頭,難。
後來謝狁不再是謝狁,而成了弄權的大司馬,沒有人再提清風朗月,在眾人眼裡,他已跌下高台,手染權欲,已成為了最俗不可耐的人。
自然沒有人記得那後頭的兩句話,要他染上情,要他刻上恨。
如此,方才能做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王之玄旁觀謝狁從弱冠之年,孑然一身到了三十而立,慢慢接受了謝狁將一生風月無關。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這首靡靡子夜歌,也能落到謝狁的身上。
王之玄的目光緩緩落到李化吉身上,她側著臉,雙唇為難地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唯有唇珠飽滿。
粉夾浮著桃色,分不清究竟是窘迫還是害臊,她深深呼吸幾回,仍舊如鯁在喉,難以啟唇。
謝狁不緊不慢地捏著她的臉頰,並不著急的模樣,卻反而將李化吉逼得快哭出來了。
她雙眼泛紅,浮起的淚光連王之玄都瞧得一清二楚。
“皇叔。”
她澀著聲,卻因帶了哭腔,尾音發顫,反而將滯澀的聲音軟得一塌糊塗。
“侄女知錯了,還求皇叔寬恕。”
謝狁微彎腰,將她的臉頰抵起,在她被迫轉臉的刹那,有晶瑩的淚珠迅速滑過臉龐。
謝狁慢條斯理教她:“又說錯了,不是寬恕,是憐惜。你以為你是犯了錯,錚錚鐵骨等待就義的忠臣嗎?”
李化吉的臉頰被他握在掌心裡,不得不忍氣吞聲:“侄女知錯了,還求皇叔……憐惜。”
謝狁方才抬手,揉了揉她的頭,有幾分滿意:“去吧。”
王之玄閃過身,藏了。
可等他靜下心來,又回憶起謝狁熟稔地撚臉揉頭的舉動,莫名透著股熟悉。
王之玄想了片刻,想起了那隻被謝狁養大又被他親手殺死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