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狁緩轉玉扳指之餘,偏生就多問了這麼一句:“公主想和還是想戰。”
李化吉道:“自然是戰。”
她想得很明白,雖還是老百姓的思維:“若要和,北朝豈能白白叫我們和的,必然要奉上貢金。這貢金能從哪裡來?就算是從國庫來,可羊毛出自羊身上,到頭來,依然要加重賦稅,苦得還是百姓。既要承擔徭役之苦,還要忍受侵略之痛,莫若一戰。”
“我聽說朝廷投了好些銀子在北府兵上,總不至於那些銀子都打了水漂,養出的兵都是些孬種吧?雖然出兵也免不了加重百姓負擔,可我還聽鄉裡投軍的後生說,北府兵重賞軍功,既如此,與其將這些銀錢白白給了殺我百姓的仇人胡馬,不如賞我大晉的勇士。”
“再者,五胡亂華,漢人尚且可南渡,等南方也亂了,還能逃到哪裡去?凡有血性者,也不願世代為奴。”
李化吉慷慨陳完詞,才突然想起這北府兵似乎就是由謝狁掌著,既如此,她的那些話,除了班門弄斧之嫌,還有激將之疑,她反應過來了,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
“皇叔,我獻醜了。”
“沒有,你說得很好,你比朝中很多大臣都要說得好。”謝狁道,“總見你低頭垂手,似乎木訥不知言,倒很少見你慷慨陳詞,也有一番意氣。”
雖謝狁是誇她,但李化吉仍心如擂鼓。
謝狁連這件事都懶得讓太極宮和鳳陽閣知曉,可見在他眼裡她和李逢祥都不配參與政務,是她蠢鈍了,不及思考,因為擔心朝廷龜縮不敢應戰,所以才說了這麼多涉政僭越的話。
也不知謝狁如何看她,是否會將她視為野心勃勃,需要防範的政敵?
李化吉靜靜站著,焦心地等著謝狁的下文。
謝狁卻沒了下文。
步出甘露殿時,一身冷汗猶然未乾,坐上車輿時,雙腿都在發軟。
她想到謝狁是何其冷心冷腸的人,從前她和李逢祥怎麼還會心存妄想,以為與他攀上虛無縹緲的血緣關係,就能在他殺人時求得幾分憐惜。
可他連自己的親弟弟的性命都能不在乎。
因想到這件事,李化吉的思緒就如枝椏般發散了開來,她又想起了步入甘露殿時聽到的兄弟二人的對話。
謝狁雖堅持王謝二家婚約,似乎仍守著共分天下的約定,可是那句‘審之慎之’,又顯得那般意味深長。
她若真聽從了謝狁的吩咐,嫁入了王家,然後呢?
李逢祥的帝位真的可以坐穩了嗎?
雖然暫且來看,似乎因為得到了王家的支持,李逢祥的正統之位確實得以確立。
可往後呢?
謝狁是說一不二的性子,若他真欲廢除舊約,獨登大堂寶殿,她身為王家婦,有王謝累世血緣托底,或許還能求得一線生機,可李逢祥呢?
拿什麼去保李逢祥?
李化吉不寒而栗時,鳳陽閣到了,銜月打起簾子恭迎她落轎,李化吉忙收整好表情,絕不叫她看出絲毫端倪。
身居深宮月餘,李化吉掩飾的本領突飛猛進,隻要不在謝狁麵前,幾乎無人能識破她的口對不心。
李化吉步入鳳陽閣,早有宮婢備好熱熱的茶湯奉上,李化吉先吃了口,暖了暖身子,而後狀似無意地笑道:“銜月,皇叔與我說,好像王家有與我結親之意。”
銜月屈膝聽言,不著急回答。
李化吉舉著茶盞,笑道:“也不知成了親,皇叔還願不願意叫你跟著我,琅玡王氏是大族,規矩多,若沒有你時刻提點我,我怕是要出醜。”
銜月道:“大司馬既然將奴婢賞給了公主,公主出降,奴婢自然也要跟去。”
什麼賞賜,李化吉現在識得字了,認得出銜月天天掛著的那塊腰牌。
若大司馬真把銜月賞賜給她了,銜月為何還不把腰牌給摘了?
三日前,銜月又奉謝狁之命去王府替王靈璧請家法,恐怕王家上下都知道銜月是謝狁的人。
若她出降,銜月隨侍,王家又會怎麼看她?
王家當真能忠心侍君?
而李逢祥仍居宮中,她的一言一行又受銜月監視,恐怕謝狁還想通過操控她,而在王家達到某些目的。
謝狁啊謝狁,你可真知道怎麼利用完人還把人牢牢控製在自己手裡,直到這個人的價值徹底被你榨乾為止。
天下於你而言,恐怕真的隻是個棋盤罷了。
李化吉覺得,她得想些辦法,不能再坐以待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