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霽當然想得明白,陸迢出去後她坐到圓凳上。
細嫩嫩的手指絞起了裙裳,既懊惱,也後怕。
怎麼能把這件事忘了?
在醉春樓中待了二十多日,以前信耳聽來的悚聞都變成了一幕幕發生在眼下的現實。
在樓裡,避子湯是搶著喝的好東西。鴇母吝嗇,接客不多掙不上銀的花娘是沒有避子湯喝的,等她們生下孩子,孩子也是花樓裡的人。
若是不小心死了,就正好省下她們吃喝的錢,再買些新的過來。甚而還有些畜生,就要挑那些有孕的。
秦霽見過月娘喝這個。那還是有天半夜,秦霽從樓裡回院子,月娘拜托她去煎出來的。
月娘說,這藥要立時喝下效果才最好,喝了避子湯仍懷孕的事也不少見,這樣的孩子多有先天不足,生產時一屍兩命是常有的事。
她怎麼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
秦霽獨自心驚許久,推開房門,正撞見往前門去的陸迢。
“大人。”秦霽著急喚他。
陸迢停下來,她小步快挪地走過去,跨上遊廊腳一抬,絆到了台階,在這男人跟前猛地一個踉蹌。
秦霽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衣服才沒倒下去,
下麵被劈開了般,鑽著心的疼。
她咬住唇,鼻子一酸,又把淚收了回去。
陸迢則一動未動,手負在身後,掌心將扳指握得卻是緊了些。
到秦霽直起身子,他才淡淡地問,“你還有何事?”
她定是又想了什麼招數,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秦霽對這張冷臉露出個討好的笑,嗓音清甜,“大人,能現下找人送避子湯來麼?”
陽光穿進廊亭,映在她藕粉的花褶裙邊。
晃晃悠悠,顯出幾分嬌俏來。
陸迢沒有應聲。
她這句話,在他腦中過了三遍。
直到秦霽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才聽到陸迢口中落出一個“好”字。
秦霽眨眨眼,漸漸消退的笑容重新放大,兩隻纖細的胳膊虛抱住他的腰,“奴想要最好的,不傷身子的,成麼?”
她摸到他負在身後的手,學著他捏自己般,捏捏他的手,頭靠在陸迢胸前蹭了蹭,聲音放軟。
“我會喝光的。”
陸迢這次隻將她的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抽出手提著她的後領,將人往後移出一步遠。
幽深的眸光停在秦霽臉上,半晌,他諷笑一聲,薄唇輕啟,“如你所願。”
秦霽心中巨石落地,沒聽出來陸迢這會兒的不悅,即時推著他的手肘往前,嗓音仍是甜甜的,“那大人快些去上值吧,這會兒想必要遲了。”
太陽都照到哪兒了,彆呆在這裡吃空俸祿。
陸迢正轉身,被她這麼一推不由順勢走了幾步,繃著臉咬住了後槽牙。
她是把這裡當作了京城,他還要上朝點卯麼?
到底是沒回頭和秦霽說出這句話。
上了馬車,第一件事是將趙望趕下去。
“去杏和堂買副避子湯送回來。”陸迢頓了頓,繼續道:“還有她用的藥。都要最好的。”
杏和堂是南邊唯一一所掛了牌子稱主要為婦人看病的藥局,裡麵坐堂的醫者都是層層考試篩選而出,且多為女子,在金陵多有美譽。
趙望昨夜已經震驚完了,此刻顯得較為冷靜,“是,大爺。”
秦霽沒有說錯,陸迢真的遲了。
他進官廳時,汪原已經坐在那兒喝上了茶。
他笑嘻嘻打招呼,“陸大人,稀奇了,你還是頭回比我來的遲,莫不是昨夜路上耽擱了睡覺的時辰?”
陸迢瞥了眼他麵前冒著熱氣的茶盞,“汪大人來得早,卻會給自己找清閒。”
汪原訕訕一笑,將茶盞推到旁邊。
這人嘴忒壞,誰一大早惹了他?
陸迢一坐下,兩人便掉進了滿案的呈文之中,汪原每摘錄完一張就要嘖嘖兩聲。
一是太多了,二是手太累。
陸迢這些日要他翻看的都是濟州近三年來的呈文,收糧賬目,官員遷免,還有上報過的案子。
都是費眼費手費腦的活。
這埋人的呈文就他們兩個人梳理,汪原摸著良心說,這可列入他入仕以來最累的一段日子之一。
本來這偌大的官廳不該隻有他們二人的,一個府署往往配有三個同知。
汪原另外兩個同僚,一個過年時喪父現如今在家丁憂,還有一個去年年末摔斷了腿,告假在家養病。
新來的還不知道從哪過來,上任遙遙無期。
汪原看著成堆的公文,心想這幾日的用墨和用紙快趕上府署裡年末官員審定那段時間了。
好容易到了下值的時辰,汪原今日那句話還沒問,他走到門口又轉回來。
“陸大人,那二人做何處置?壓了這麼些天,這罪狀文書也要寫下去,被殺的那家富戶家中遣人來問過兩次了。”
陸迢捏著眉心,略有倦意。
他聽汪原提完那兩人不免想到還等著交代的陳尋,想到陳尋不免又想到那天晚上,想到那天晚上不免又想到了秦霽。
陸迢眉心擠在一處,“不急。就這兩天。”
汪原難得看到他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了然點點頭,又勸慰道,“你也彆太憋悶,火慢慢燒起來也是好的。”
陸迢麵色一滯,聲音冷了下去,“汪大人馬車修好了,還是趁早回去。”
汪原全然未覺,而是如釋重負地一歎,總算扯到了正題。
“陸大人,我那輛破馬車在府署前的街口那兒又給顛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