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什麼叫做若這般情深,走後若依舊茶涼,便會貽笑大方。
薛阮阮臉上的笑意還沒有變更,電光石火間沒有反應過來。
但一旁的薛夫人卻已經聽出來薛聞話中意思,但轉念看著薛聞這模樣又覺得自己多想。
在她看來——薛阮阮病重,命不久矣這件事除了她們母女二人之外,就連她的丈夫都不知曉,捂得嚴嚴實實。
更何況一個小小庶女。
今日聽了女兒意思帶薛聞過來也什麼都沒提,畢竟她不願意抬舉薛聞。
難不成,這話真是單純的祝福?但怎麼聽起來,就是不對味。
薛聞話說完,自覺已經拒絕。
更何況,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嫁給姐夫做繼室是她燒高香才能得來的運氣。
現在她有眼不識金鑲玉,大路不走偏走小路,已經表達了豔羨姐姐姐夫珠聯璧合的感情,並不願意插足其中。
已經罵了她沒有眼光,那就不能再罵她有福不享了哦。
薛阮阮隻是沉浸在薛聞給她的美好幻想之中太久,所以反應較薛夫人慢了一些,但她又不傻,轉念也就明白過來。
但她看著薛聞說完後繼續用膳的樣子也不生氣。
美人擁有著一些特權,更何況這位妹妹說的話實在動聽。
她看著薛聞用膳雖然並沒有狼吞虎咽,但下手的速度極快,嘴巴鼓鼓的。
和她一樣,像小時候林中見的小鬆鼠一般,夫君最喜歡用這話來誇讚她。
讓她這個食不下咽的人都覺得看薛聞用膳十分開心。
由衷感受到薛聞對於飯食的虔誠與幸福。
吃著一些在她看來的清粥小菜也視如珍寶,讓她更有了些憐惜。
薛阮阮了解她母親,自然知曉薛聞以前究竟過的什麼日子,願意原諒她的見識淺薄。
——她夫君這般頂天立地、舉世無雙的好郎君,普天之下便沒有不心悅他的。
——若真有這人,那一定是坐井觀天、一葉障目,未曾見過她的夫君。
薛聞把她燉的一盅全吃完,伴著炒得嫩嫩的青菜還有廚房做出來的菜品,吃完周身暖暖,這才舒一口氣。
活過來了。
她起身告辭,自覺幫不上什麼忙,也不願意在這個她待了許多年的地方。
但薛夫人不樂意,薛阮阮更婉言製止。
薛夫人想得簡單:我是不願意你來,但也沒說你就能走了。
薛聞猶豫了下,看著長姐嘴上掛著的溫婉笑意,還是點了點頭留了下來。
既然已經表明了自己不願意破壞他們感情的意思,她留下也不過為了多看看這個對她難得和善的姐姐。
長姐的離世好像是一張網上最開始的一道結,若能將這個結解開,也算一種解決辦法。
更何況,在曹國公府再待一些時日也好,她也有短時間內不願意麵對的人。
她的生母。
那一個在記憶之中已經離開她遠嫁彆處,如今卻又活靈活現地在京城的那個角落,等待著、期待著來自她婚嫁上的好消息的生母。
薛聞被含桃帶著前往客居的院落,畢竟親家夫人來照看女兒,也沒有不讓人留宿的道理。
之後身後的含桃看著薛聞一路之上閒庭信步的模樣有幾分詫異。
國公府的客院即便用來待客,也和薛家主院差不多,更何況一路之上亭台連廊處處都用著國公府之規格,連大姑娘嫁過來後都難免驚歎。
可這一路之上,九姑娘竟然絲毫未有變化,超脫境內,不為外物所動。
太不一樣了。
和夫人說的九姑娘不同,和大姑娘說的九姑娘不同,完全不能用含桃她淺薄的認知來設定九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驚詫的含桃自然無法知曉,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沒有薛聞一人來得熟悉。
更何況她的姐夫,曾經的丈夫為了緬懷亡妻,下令國公府的所有陳設都不許變動。
她這般依然帶著謹慎模樣,怕重蹈覆轍,怕重溫舊夢,若非來的是見微知著最擅長觀察細枝末節的含桃,不會發現她並未對國公府有任何驚羨。
薛聞洗漱後就歇下小憩,她沒有帶侍女,含桃便指派了幾個,等確認完薛聞轉眼就抱著被子躺下,那溫潤的麵容透徹著乖巧。
籠罩在白絨絨的毯子邊,白色毛毛蹭在她嬌嫩的側臉,像一個芝麻餡的元宵。
乖乖巧巧,沒有絲毫戒心。
含桃觀察了一會,發現薛聞說睡竟然真的睡下了。
心裡百味雜陳的含桃回到院子,還未進屋便已經聽到母女二人對薛聞種種不屑的議論。
她腳步微頓,等過了會製止了要去送茶的侍女,親自端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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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聞做了一個夢。
她分不清是不是夢,但夢魘纏身,她不甘心是一定的。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往壞處想,可沈寧自國子監學成之後便入朝為官,繼承國公位後更是新皇的股肱之臣。
他怎麼可能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分不清她究竟是言不由衷還是心向往之。
寧哥兒身為曹國公,穎姐兒已經是外嫁女,雙方因為對她的安排而產生爭執,究竟是該誰退讓,結果顯而易見。
記憶裡無邊無際的黑還有等不到的黎明,心裡那一片潮濕的角落長起了青苔,並未有人在意。
她的一輩子,隻是成全了他們二人珠聯璧合的一往情深故事。
到頭來,還要因為她的辛苦而讓她繼續在九泉之下繼續做陪襯。
這是寧哥兒的孝道,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就是......這麼教他的嗎?臨終之前的垂問,就足以表明她的心思如何,卻依然要罔顧的心願,堅持自己。
都錯了。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的葬禮天色暗沉沉的,烏雲墜在蒼穹之上,沉甸甸地積滿了雨,雪白的紙錢洋洋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