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離那座名為父親的大山”……(2 / 2)

大山太過廣袤,於是沒有人敢提出離開這座山,反倒在這座山敬拜起山神,通過獻祭來讓山神有半分歡喜就是畢生所有願望。

人們隻能告訴自己,她愛這座山,所以所做都是應該的,而沒有大山,她們根本活不下去。

有人後來即便離開這座山,但山神的神龕依舊牢牢背在身後。

但薛聞要告訴從前的自己:怕這座山、愛這座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是你的錯。

孩童眼睛能夠看到的是遮天蓋地的大山,是她走到雙腳血肉模糊都跨不過去的叢林。

她來救十四歲時,就在這裡,就在這個書房被父親的權威與愛拴住,而沒有做出選擇的薛聞。

她在上輩子後來許多年歲都後悔自己為何沒有拒絕。

但重回這裡,再一次看到當前歲月的父親,她要跟上輩子的薛聞道歉。

她選的,已經是那時候唯一能選的。

這條路,看似是有得選,實際根本沒得選。

但現在,她見過大山傾頹,見過外麵更廣闊的山,知道山裡麵所有醃臢虧空。

她掀翻神龕,不再苦苦找尋那份隱晦、沉默的愛,解開那以“為你好”的名義而鑄成的鐵鏈。

“我要離開薛家。”她開口,嗓子有些喑啞。

用力咳嗽一聲,將嗓子恢複原狀後又大聲喊出來:“我要離開薛家。”

“從小該儘的責任我都已經儘到,現在不願意做你的女兒,不願意做她的女兒,不願意再做薛家人。”

她說完,恍惚覺得脊背上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的大山徹底消失,她終於能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人。

“是不是你母親又罵你了?她那脾氣就那樣,這麼多年都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薛侯擰起眉頭,杯盞啪嗒一聲落下。

這些都不讓薛聞看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她明白她說的話並沒有被當真。

不將孩子的玩笑話聽進耳朵,是長輩保護自己的方式。

“薛伯應當沒有告訴你我是如何說動他急匆匆叫你回來的,那我就再跟你說一遍我知道的。”她沒接話茬,銳聲開口。

她已經要在父親麵前自證自己並非脾氣古怪的孩子。

她已經有資格說出自己的想法。

“三年前,陛下主導,皇太子主考第一屆科舉,意圖由科舉代替察舉,削弱世家勳貴勢力。”

薛聞說到這裡,麵上壓抑不耐的薛侯這才露出和薛聞同樣的凝重,審視的眼神沒有任何遮攔地落在薛聞這個傳說中他最疼愛的孩子身上。

無所遁形。

那就唯有迎麵而上。

“可這一場科舉,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醜聞。”

“全部舉子,共三百七十餘人從全國到京畿參與科舉,但最終接近三百人用同樣回答。”

“這種醜聞在紙抄官員那裡根本無法瞞得住,而這一場科舉帶來的舞弊醜聞,直至現在每每提起都會被反駁——”

“寒門品行低下,豈可為官?”

薛聞看著諱莫如深的眼神,與之對視。

她身後是放置茶水的幾案,在薛侯進廳內的一瞬,她將杯盞放在邊緣。

沒有給自己後退的餘地。

“你說,若是當今陛下知曉這樁無頭舞弊案的執行者有你其中一個的話,又會如何?”

太祖皇帝是前朝大將,因被前朝忌憚隔絕糧草,後來率先起兵,在各地紛亂中最先安定。

又因為京兆鄭家家主帶著全部嫡係投誠,成為世家頭一個。

但英國公喬家,太祖皇帝元配發妻的母族,嫁昌平帝為貴妃,生下長子冊封皇太子,太子先天便有的勢力。

梁國公湯家,建寧湯氏嫡係,太祖皇帝繼後出身於此,生下當今昌平帝,如今宮中湯貴妃無皇後之名卻有皇後之實,而有著湯家血脈的南王也意圖太子之位。

這些世家大族定然不肯將碗中魚肉分給他們眼裡的賤民,所以科舉舞弊必定是世家勳貴聯合。

舞弊案牽扯甚大,又沒有證據,到最後隻能不了了之,留下一個爛攤子。

但誰知道,當今皇帝對世家有感情,再加上法不責眾,況且沒證據就等於沒做過,但若是......隻對準其中一個卒子呢?

昔日新仇舊恨,皇太子繼位改年號永昶,誅世家勳貴。

可以看得出,皇帝不是不能做,而是想不想。

更何況,僅僅一個馬前卒,若能解決這事,恐怕從前在一條繩上的世家們,會頭一個放棄薛侯。

這種事情薛侯枕邊人無從得知。

更何況他年僅十四,剛到及笄之年的女兒。

這是薛侯第一次正眼看他這個女兒,以一個平等、忌憚的視線審視著,最後忽然軟化,他站起身來,一手撫在薛聞肩上。

廳內安靜得連喉嚨吞咽的聲音都格外引人注意,外頭一聲鴉鳴驚醒,枝丫輕顫。

“你要什麼。”

良久,在對峙中頭一次以“父親”身份喪失權威的薛侯以一個官員的敏感度率先垂眸,把這個“說笑”當成談判。

不論是穩住薛聞抑或讓她掉以輕心,都是薛闡明麵上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她激動地搖晃了身形,用手在側撐著桌案。

“我要離開薛家。”

“不做你們的女兒,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