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
“沒事。”
“還渴嗎?”薛聞作勢倒茶。
“不不不,不渴了。”秦昭明想,他還敢渴嗎?
薛聞有些想說話,但又不知曉該要怎麼說,眼前是她認識的那一個,卻又還不是那一個,隻能點點頭沉默,然後繼續忙自己手裡的活計。
被擱在一旁的秦昭明絲毫沒有被冷遇的意識,他必須承認苦茶真的提神醒腦,一下子把他弄清醒了。
而夜晚燭火總是暗沉沉,他垂眸看著薛聞才發現她是好看的,有她獨一無二的氣質所在。
增一分太豔,減一分太淡,在他腦海中回憶起來當時被他當作首飾架子和家貧貌醜的那些頭麵在她頭上,應當恰好。
隻可惜,那雪白脖頸上印著他的指痕,隨著時間已經由殷紅變成難看的瘀痕。
在旁人眼裡的冰雪易碎美感,到了秦昭明眼底就成了再怎麼形容也不會覺得這樣好看,反倒讓他生起愧疚的表象。
早知道的話,他就......輕一點了。
“你不睡麼?”
薛聞沒想到他還沒走,頓了頓:“我不愛晚上睡。”
她不喜歡黑沉沉的一片,總讓她有在黑暗中窒息的錯覺,忙碌著忙碌著到半夜,星子出來月亮沉沉,她累得昏昏沉沉伴著在天亮之前不會熄滅的蠟燭,才好入睡。
薛聞低著頭左思右想,想不明白秦昭明深夜找她聊什麼,靈光乍現:“你是餓了嗎?”
“我在給你做些吃的?”
喂豬也不能這麼喂啊。
秦昭明欲言又止,看著薛聞一本正經的模樣換了種說法:“不是,我就是...困了。”
真怪。
他什麼時候說話考慮過彆人心情。
“哦。”
薛聞點點頭,意識到他們對話結束,臉頰上的酒窩癟了進去。
從秦昭明的角度俯視,感覺她可憐兮兮的,又換了一種說法:“吃點兒...也不是不行,方便嗎?”
果不其然,他又看到了酒窩。
秦昭明一邊想她笑起來挺好看,一邊暗罵:
該死,他的勁瘦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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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聞維持著一夜的好心情,這種好心情自從查查因長胖而拒絕她深夜投喂後已經很久未曾出現。
第二日起身後她看著院子裡的變化,抓住看門的嬸子問:“這是......怎麼了?”
三丈寬,一丈高的木料,本來打算用一季,現下都成了已經劈砍後的柴火,四周鄰居都在這忙活著搬來搬去。
“娘子,你不知道啊?那帶來的那個郎君一大早上便開始砍柴。”
“好大的勁兒,跟牛一樣!”
薛聞看著堪稱巍峨壯麗的景觀,心想確實得好大的勁兒。
但,他不還在瘸腿麼?
或許在舒坦的地方也失去了警惕性,薛聞好奇也就這麼問了出來,一旁不知待了多久的秦昭明穿著一身玄黑勁裝,頭發看似隨意地垂下幾絲,頗有少年不拘小節的清俊,袖口領口鑲嵌著銀絲閃閃亮亮,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
“我這不帶著拐杖麼。”
“砍柴又不用腿。”
秦昭明抿嘴,她不會沒看出自己換了新衣物吧?這可是他把柴火和乾柴主動給蔡大娘出主意以物易物又加了一點點錢得來的。
“真厲害!”薛聞觀察一下,見他腿上的傷不嚴重,手上也沒裂開傷口,這才放心誇讚。
“還行吧。”秦昭明壓了下嘴角,謙虛擺手。
這有什麼要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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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在京城失去蹤跡,當日伴駕侍衛全部身首異處,這件事目前隻有上麵幾人知曉。
但京中的風聲鶴唳連來往商賈都有所知曉,更不要說圍繞著皇權而想要左右的世家勳貴。
更彆說本應上朝理政的太子殿下久久未曾露麵,陛下傳出太子重病,不能見人的話惹得各方紛爭。
亭台畫廊,綿延重重。
東宮太子按前朝舊例隻在宮中,然秦昭明乃是大安第一位皇太子,又因軍功在身加封京中居所。
南王府邸本是一等一的軒昂壯麗,四通八達,對比起兩座王府合為一座的東宮在一處便顯得局促。
兩日前,南王在禦前咳嗽一聲便被圈禁在府裡,一旬尚不得出,也讓這件事多了幾分黏稠的焦灼。
日光緩緩流動,積攢了一日的雪逐漸開始融化。
琉璃瓦楞上的雪水順著屋簷滴滴滴滴地落在雨簾上,順著銅器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襯著書房內更加寂靜。
“旭兒,你跟二姥爺說一句實話,太子失蹤一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建寧湯氏的嫡係,當朝相公,貴妃兄長,如今的梁國公湯則鎮在這般靜謐之中率先開口質問,壓低的話語聲中儘是壓抑的怒氣。
“二姥爺說的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他有個什麼閃失,一定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乾的?”秦旭臉色未變,手上的纏絲白瑪瑙杯盞卻倉皇失措的落在自己身上,茶水弄濕衣襟。
他踱步,打開門叱咄:“賤婢,你是怎麼添的茶水,拖出去給我打!”外頭撲通一聲跪地,他卻隻關心著自己衣衫:“這是去年江南朝貢給父皇的織金絲鶴龍料子,你們全家的命都比不上一點兒。”
湯則鎮皺眉,比了個眼色將人帶下去,外頭正在磕頭求饒的人消失在視線內。
等再一次恢複寂靜,他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小輩,一字一句:“一個丫頭而已,置什麼氣。”
他銀白的頭發閃爍著精光,眼底倒映的混濁讓人無法看清他究竟想些什麼:“你要知道,我是你船上的人。”
“如今二姥爺隻問你,太子失蹤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秦旭站起身,臉上有著屬於不屬於他的猙獰,朝著湯則鎮叱咄:“是我乾的,是我乾的又怎麼樣?”
“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都覺得我愚笨,明明比他年紀大還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成為太子,俯首稱臣。”
“就連這,這!區區一個丫鬟,也會因父皇不喜我而慢待我!”
他看著舅父臉色大變,神情卻格外快意:“你問我是不是我做的?是啊!就是我做的。”
“他蠢笨至極,連在號稱他母後遺物的畫裡藏了麻沸粉他都察覺不出來,對自己太過自信,還不是被我給捉拿起來?”
“他有什麼,我就要摧毀什麼。”
“我讓人打斷他的腿,廢了他的手,毀了他像賤人的那張臉,把他賣去當粗使奴隸,一輩子都不能翻身,不能踏足京城一步!”
“我看父皇還怎麼以他為豪,我看父皇還會不會愛他如命!”
一個當權者,可以傲慢、可以無知,但絕對不能自作聰明!
年長的老人看著眼前正值壯年的人充滿遺憾,若非是長子天生就擁有抗衡太子的力量,否則何必要扶持這般蠢材?
他們湯家可並非隻有一個皇子!
湯則鎮沉默許久,才開口問:“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太子去了哪裡是嗎?”
“當然,我身為親王,為何要過問一個奴隸。”
他的言之鑿鑿,自得自滿在看著湯則鎮凝重臉色時候這才原地打轉起來:“二姥爺,你放心便是,我讓妻弟辦的這事兒,一定妥妥當當的,絕對不會讓他有機會回到京城的。”
“二姥爺,我這都是為了我們的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