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宗道:“老師老啦,還能活幾年,就是老師一心為你,想提拔你,你也要自己爭氣啊!”
蕭衍之垂首,就是不答話。
“你這孩子,就是想得多,也藏得深。看,你和我還有甚麼不好說的,你不好說的,我可以替你去說,你想要的,我可以替你去爭取嘛。”
張蒼宗歎一口氣,“華家那位的確出身不好,她無父無母,沒有倚仗,但她爹是功臣,又在永樂年征戰蒙古的時候死在克魯倫河了,你說,就華家姑娘這樣的忠烈遺孤,皇上能虧待她?就算皇上想虧待他,其他人也不答應啊。就算其他人答應了,我大明朝的天下百姓也不答應啊!”
蕭衍之依舊一言不發,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哪句話打動。
“罷了,這虛虛實實的東西咱們就不說了,華家丫頭的手裡有她爹留下的兵符,那不是彆的,那是十萬大軍啊!”張蒼宗望著蕭衍之,終於道:“孩子,這十萬大軍要是握在咱們手裡,彆說這南都小小都察院的監察禦史,你就是去大理寺做個寺丞,去刑部做個侍郎都是使得的。
當年永樂帝五次征北漠,帶去多少人,太宗文皇帝死在歸來的途中,又有多少人沒跟著回來,這些人現在就掌握在華家丫頭的手裡。”
外頭又下了雪,雪粒子在風中打幾個圈,回回旋旋,飄飄蕩蕩。
張蒼宗望窗外一眼,說:“衍之,先不說你的前途如何,你要知道,大明朝國之命脈在於軍隊,如今這十萬兵馬就在遼東,就在華家那丫頭的手裡。那些兵痞子在遼東住久了,誰都不認,就認兵符,有了兵符,你還愁不能直上青雲?如今華家就是你的青雲梯,衍之,這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間,現在是兵符和前途看中了你,你娶不娶?”
大話是說得蕩氣回腸,張蒼宗望著這個年輕人,他好話歹話都快說儘,這人要是還油鹽不進,他就真要預備剖開他的腦子,看看這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蕭衍之靜靜坐著,他能看出來老師張蒼宗是如何緊張,又是如何重視華家拋來的橄欖枝。如果他不緊張,根本不必要說這麼多話,因為這些話在心裡想想就夠了,根本沒有必要說出來的。
張蒼宗老了,他在這個正三品的位置上坐了太久,如果這個老人還想再進一步,那麼他就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足矣讓皇帝滿意,讓群臣信服的大好理由。
不止是張蒼宗看得上華家,許多人都看得上華家,包括那位居於九卿之列貴為兵部尚書的閣老楊大人。聽說楊閣老的兒子楊世傑就曾經在街市刻意偶遇過華家小姐,可惜那位小姐根本沒能容他近身,楊世傑還沒撲過去,人家姑娘騎馬就走了。
蕭衍之依稀記得他初遇華亭的那回,那姑娘穿著華家的軍甲,蕭衍之自都察院出來,照例準備吃一碗餛飩,他剛剛坐下,那姑娘就來了,她坐在他身邊,說:“我也想吃,但我沒帶錢,你能借我一點銀子嗎?”
蕭衍之吃完了餛飩,那姑娘吃了半碗,她說:“其實也不是很好吃,你不打算換種東西吃嗎?我知道有家麵館子不錯,下次我請你去。”
“不必了。”
男人丟了雙倍的錢,起身走了。
蕭衍之不知道華亭是怎麼認識自己的,因為從當天的一碗餛飩來看,那時候她應該已經認識自己了,至少,留意了很久。
張蒼宗見蕭衍之不言不語,老頭子掌心都出了濕汗,名利都不要的人,真不知拿甚麼去打動他了。
又過得片刻,蕭衍之才輕輕動了動,年輕男人歎一口氣:“不瞞老師,我至今連那位姑娘長成什麼樣子,都沒瞧清楚過。”
“哈哈”,張蒼宗暗自鬆了一口氣,他險些就要籲歎出來。沒人知道他方才有多麼緊張,他多麼害怕他這個得意門生是個不近人情,又無欲無求之輩。
幸好,幸好這人有求,他不僅有欲有求,還有野心,更有與之相匹配的手段。
張蒼宗望著這個有足夠耐心與自己拉鋸戰的年輕人,他站起來,拍拍手,又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衍之,你可以早說呀,你想見華家丫頭一麵,那老夫來安排,沒問題,一切都交由老夫來安排。哎呀,老夫真是老了,不懂你們年輕人的心思,是老夫老咯......”
話說到這裡,蕭衍之起身,“今日多謝老師款待,學生就先行告退了。”
張蒼宗親自打開門送客,“你孤身一人住在這南京城,孤單得很,老夫不怕你打擾,也歡迎你打擾。”接著又話鋒一轉,“不過將來若你成了家,那就更美滿了,一個男人有家有妻子,又有了仕途,那還夫複何求啊!”
“多謝老師提點。”
身形清瘦的年輕人穿過內裡極端講究又刻意布置隨性的張家庭院,往外頭去了。
冷風穿堂而過,天上又下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