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誰的?
江寒衣很有些悵然,她揉揉腦袋,“沈大人,蕭衍之不該是她華亭的,該是我的。他是我的,是我的,訂了婚的夫婿。”
酒還沒喝,人就先醉了。女人笑一笑,“他和我是有婚約的,我們自小就訂了婚,訂也下了,隻差他娶我過門。不過......不過......永樂二十二年的時候,他家失了火,都說他被燒死了,大家都說蕭家的二兒子燒死了,所以我成了寡婦。那年我才十三歲,我爹和我說,你要同你的夫婿守寡。守寡,守寡你知道嗎?”
“守寡就是我這輩子不能再嫁人了,我得終生不嫁,為他守寡。”女人笑著,然後搖頭,“哎呀,我還那麼年輕,我要守寡,我娘不同意啊,我爹非要壓著我去儀征蕭家守寡,我也沒哭。我不想哭,守寡就守寡吧,總歸是活著的,比叫我去給他殉葬好。”
“我和我爹還沒出發,我娘就把我給放了,她心疼我,叫我跑,跑得遠遠的,再也彆回來。我娘給了我很多錢,金銀首飾,叫我缺錢了就賣掉一個,不要一下子全部賣掉,免得教我爹找到我。”
女人望著沈鴆九,笑中帶淚,“其實我哪裡知道往何處跑啊,我根本就沒出過遠門,我不知道去哪裡,我躲在外頭,想了一夜,我想我還是去儀征看一眼,如果蕭家老二沒死呢,那我豈不是就不用守寡了?”
她說:“我坐著船去儀征,船很快,一夜也就到了,我摸著去蕭家的時候,果然是燒成了廢墟,我在蕭家周圍繞了三天,也沒找人打聽,就是自己在那兒看,自己觀察。”
“然後呢?”
‘哧哧’,女人吃吃笑出來,“然後他就出現了,蕭家那位二公子就出現了,我八歲那年與他見過,五年過去,他樣貌變了,聲音變了,個頭也高了,我幾乎將他認不出來。他衣著襤褸,我問他怎麼搞成這樣了,他說是被火燒的。”
“我又問他,你如何認得我?他說他記得我,記得我小時候發髻垂髫,頭上係著粉色緞子。”女人搖頭,“其實我自己都不大記得了,我記不得我頭上有粉色的緞子,我覺得蹊蹺,卻說不出來哪裡蹊蹺。我給了他一些錢,叫他換身衣服,隨我回家。”
“他隨你回去了?”
“嗯。他隨我回家了,我爹娘都已經認不得他,這五年改變得太多了,物是人非,我娘說他長相變得太多了,我爹就嗬斥我娘,說我們和蕭家的親事仍然算數,等他把蕭家的後事給辦了,就擇日叫我與蕭晨成親。”
“你們為何沒成親?”
江寒衣歎息,“好男兒誌在四方,他說他有遠大抱負,他要金榜高中,待到金榜題名時,他才回來娶我。我娘不同意,說先成親有個保障,我爹又說了,先高中也好,到時候大登科和小登科一起,也算衣錦還鄉,榮歸故裡。”
沈鴆九笑,“你這是生出了‘一入侯門深似海,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感慨?”
“非也!”江寒衣仰著頭,“我也是替他高興的,他苦讀多年,最後能點中探花,都是他應得的。”
“那你覺得他辜負了你,應該回來娶你?”
女人倒杯酒,說:“無所謂了,都過去了,後來我家也是被一把火燒了,和他家一樣。”
“你恨他嗎?”
“恨甚麼?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過眼雲煙而已,不恨。沈大人,喝酒,我敬你。”
沈鴆九笑,伸手接過杯子,他接杯子的手骨節分明,好看得很,女人瞥他,“其實說起來,我倒是覺得你有些像小時候的蕭家老二,他跟你似的,也這麼白,說話慢條斯理的,甚麼都不著急的樣子。你若是去逗他,那你就完蛋了,他肯定能叫你吃虧的。”
男人眉眼清雋,他微微笑,“是嗎?”
江寒衣點頭,“嗯。我當年和我老娘說,我說人怎麼能變化這麼大呢,我問我娘,我究竟有沒有戴過粉色的緞帶,我娘也模糊了,於是我們一起回去找。我娘搬出好些箱子,都是我過去用過穿過的東西,我們翻箱倒櫃,你猜我和我娘找到甚麼了?”
“你們找到甚麼了?”
“我們找到我小時候係在頭上的緞帶了,粉色的,和那人說的一樣。”女人蹙眉,又笑又搖頭,“瞧我,記性都壞了,人家都記得的玩意兒,我自己偏偏忘記了。我娘同我說,是我多心了,說蕭二就是他,他就是蕭家老二,叫我彆再找人家麻煩了。”
“你認同他了?”
這回酒溫得正好,江寒衣舉著杯子,“沈大人,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