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薑緊緊伏在他背上,還沒從驟然的黑暗裡反應過來。蘇吳腳底極穩,從坑邊的窄道繞過去,正站在了剛才瞽叟站著的位置,踩了幾個怪異的步子,又轉到了什麼地方。
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她不知道他們轉到了哪裡,但分明記得屍坑儘頭是沒有路的,而蘇吳背著她,已經又走出了數十步。
後頭的腳步聲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隔著石牆悶悶的說話聲。
“他們剛走不久,這雄黃味還沒散。”
“看來血池已經被發現了。隻是不知他們是不是一夥的。”
“姓竇的暫時不能動,那兩人不足為懼。倒是你,為什麼這些蝙蝠沒有清理乾淨?”
“娘,這哪能怪我!這些畜生見血則聚,清也清不乾淨……”
這兩人,一個是梅金縷,另一個便是她的大兒子梅繼業。
他們的說話聲能被自己聽到,說明這牆不大隔音。秦薑更把四肢往蘇吳身邊縮了縮,生怕發出什麼響動。
那邊不再有說話聲,不知是清理蝙蝠還是走了。
蘇吳繼續背著她,在黑暗狹長的隧道裡繼續走,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暗黑中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快慢,她靠在他背上,薄薄的溫熱透過春衫傳遞而來,耳畔縈繞著對方均勻綿長的呼吸,這才發現,和他之間離得竟如此之近。
除了秦薊,她還沒有和哪個男子這樣近過。
剛剛緩和下來的心跳,重新又開始怦怦地跳動起來,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讓她無法辨清的心慌氣短。
終於漆黑的環境出現了一絲微光。乍然一看,秦薑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而當那光線越來越清晰,她終於明白,道路走到了儘頭。
那是一道釘著木板的門,開在頭頂,有可供攀爬的鐵架一直通到他們腳下。秦薑嘗試著往上推,但門紋絲不動,而且突然被覆蓋住了。
緊接著,上頭傳來開門聲。
一個女人聲音冰冷開口:“瞽叟,為什麼今夜關掉了機關?”
是梅金縷。
不知瞽叟用了什麼方式回答,梅金縷的語氣由懷疑變成了嫌棄,“管好你那小啞巴,若不是看在他還有點用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們趕出去了。”
腳步聲逐漸遠離,那門被輕輕關上了。
又等了一會兒,蓋在暗門上的布被揭開,門被打開了。
暖黃的燭光傾瀉而下,照在秦薑和蘇吳的臉上。蘇吳先將她送上去,自己跟著上來。
屋裡支著繃緊的白色絹布,旁邊整齊放著各式各樣的粗糙皮影。
竟然是白天路過的那間小屋。瞽叟依舊翻著灰白的瞎眼,麵朝他們,而旁邊的小少年伏在屋裡唯一一張小桌旁,桌上堆疊著雜七雜八的木片鐵塊,刨鑿工具一應俱全。他正專心擺弄著手中做了一半的一隻小木鳥,將翅膀穿上絲線,對從地底鑽上來的客人不理不睬。
秦薑向瞽叟行了個大禮,“老人家活命之恩,我們不知該怎樣報答。”
瞽叟搖搖頭,卻反對他們一拜,指了指那少年。
蘇吳站在少年旁邊,低頭看他動作。
秦薑問:“您是拜托我們……照看他?”
瞽叟枯皺的麵容動了動,點點頭。
蘇吳的手在少年麵前擺了擺,後者沒有任何反應。
“無情之症。”他轉向瞽叟,“他叫什麼?”
瞽叟取來一張紙,紙上有陳年墨跡,寫著兩個字:李渡。
蘇吳捏著那張紙,慢慢地將那個“李”字掩去,再開口時,聲音有幾分淒冷,“他不姓李。他姓偃師——偃師渡。”
瞽叟渾身一震,後退了幾步,枯樹皮一樣的手向後按在了什麼東西上,警惕地朝著他的方向。
“我與偃師,有一段故交之情,你不必擔心我會對他不利。”蘇吳道:“待此間事了,你若願意,我可以把他帶走,慢慢診治。”
瞽叟木愣愣站立半晌,最後慢慢將手挪開,緩緩點了點頭。
少年——偃師渡對幾人之間的暗流洶湧漠然不聞,他擺弄著最後完工的小木鳥,絲線在指尖輕動,那木鳥便活靈活現地飛舞起來,木鳥跟著他——或者說他跟著木鳥,飛到瞽叟麵前,停在他花白的頭頂上。
他的眼神還是木然的,但是跟隨木鳥,目不轉睛。
瞽叟任憑他作弄,蒼老的麵容上牽出一絲隱約是笑的表情,眼角蒼蒼的皺紋更加深邃,但眼皮耷拉著,鑿出一道道眼淚無數次流過又乾涸的痕跡。
他們在小屋裡待到後半夜,趁著兩班守衛換崗之際,溜回了廂房。
---------------------------------
第二日,金縷夫人早早來到廂房,問兩人夜間睡得可好。
蘇吳隻答一切安好。
秦薑打著哈欠走房門,一眼看見她,眼神飄了飄,有點支吾。梅金縷去撫她的手臂,卻被她躲過,“金縷夫人,請、請自重。”
梅金縷隻是笑意盈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