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皆從他寬大的袍袖間落下，叮叮當當落了一地，尚泛著詭異的深綠色。蘇吳胸膛劇烈起伏，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咯血，染紅了兩人相連的衣襟。

他一隻手撐在地上，臉上泛起一層死灰，青筋畢露，雙目也蒙上厚重的陰翳。石門觸手可及，秦薑扶著他，踉蹌幾步，便有一劍向他們當中劈來。

蘇吳猛地推開她。

那劍劈空，再度舉起橫掃而來。

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拖住蘇吳，在他勉力支撐下，一個翻滾又堪堪躲過。秦薑咬著牙抄起他一隻胳膊，連拖帶扛，幾乎是用滾和爬的姿勢，將兩人塞進了門後。

外頭再度傳來刀劍砍向地麵的震動，用作支撐的金瓜錘再也維持不住，甫一倒地，那門也哐地砸下，隻留了錘柄的一縷縫隙。

月白色的衣衫已經被染紅了一片，蘇吳被秦薑扛著，跌倒在牆邊，身子幾乎坐不住地往下癱。秦薑披頭散發，臉上、手上沾滿了他的血，慌忙看他哪裡有傷口。可是找來找去，也並不見衣袍有破損處，也不知他是被那支毒箭射中，隻是眼見著本來蒼白的麵上死灰一層勝過一層，整個人也頹敗了下去，而自己卻束手無策，這才感覺出什麼叫絕望來。

“把毒吸出來應該可以……”她不死心地在他身上到處亂摸，病急亂投醫，顧不得什麼丟臉和羞恥，又扯開他的腰帶，還想往裡去探，“你到底哪裡中箭了啊！”

蘇吳搭住她的手，沒力氣推拒，似乎想笑，卻又吐出一大口血，搖了搖頭。

鮮血濡濕了秦薑垂下的一綹長發，他又伸出手，在那縷發間摩挲了兩下，將血擦乾淨一些。

她愣愣看著，忽然鼻頭一酸。

“你這麼厲害，肯定……”

肯定不會死。

他雙眸失去神采，看著她卻依舊很溫和，隻是氣若遊絲，“……人都會死的。”

血腥味一陣濃似一陣，他好像要把全身的血咯完才會止息，看得人心驚肉跳。

“你是大夫啊！”她終於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徒勞地將他一隻手放在另一隻手上，急切地哽咽，“你把個脈看看！肯定可以做點什麼……我能做點什麼！”

蘇吳的嘴唇動了動。

她附耳過來，聽見他問：“我快、死了……告訴我，你叫什麼吧……”

“阿薑、我叫阿薑！”秦薑一邊哭一邊擦儘他臉上的血汙，可是眼淚又滴在他的臉上，擦也擦不儘，“秦薊是我哥哥，我叫秦薑……你要是死了，你等等我，反正我也會死，我們一起走……”

絕望之中，這個想法竟令人有有一絲寬慰。

有一個人和她同死，還是死在這偌大的地下王陵中，也算另類的死後哀榮了。

淚眼模糊，她當然沒注意，他微微翹起的唇角。

手背被輕點了點。

秦薑擦了擦眼淚，發現蘇吳在說話。

“棺槨……找、咳咳咳……找匿雲……參玉……”

她俯下身仔細聽，隻大略聽懂要找什麼玉，回頭望去，這才發現內殿放置著一副極大的棺槨，棺蓋被推在一旁，露出裡麵的槨和棺來。

剛才兵荒馬亂，她甚至連內殿是什麼樣都沒看清。現在打眼一瞧，這處比中殿和前殿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說王陵入口處的那間上房的布置比照的是權貴王侯，那麼這間地下玄宮，則完完全全是按照帝王的規製布置，無論是壁、柱、門、階，還是藻井王座，皆雕有五爪金龍圖案，文武百官人俑肅立兩旁，手持象笏，漢白玉的雕龍石階上麒麟瑞獸躬伏朝聖，宮婢、中人跪伏兩邊。

眾星捧月之間，正是這具傳說為宿鳳梧的空棺。

棺槨足有大半個人高，秦薑手腳並用地爬上去，去找他要的東西。

翻過外槨，猛然見裡頭一具朽屍，尚未露出森森白骨，一股腐敗氣息如跗骨之蛆，冷不防將人嚇一跳。

不說是空棺？

陪葬的寶物倒是有很多，金銀玉器是最次一等，多的是古籍兵器，天材地寶，堆得層層疊疊。

槨頭的位置，與其他陪葬相隔開，在一塊柔軟的綢緞上，安置了一塊似參非參的東西。

若說是參，個頭未免太大，身體便有一尺餘長，周圍長滿又長又密的參須，且顏色分明是玉；若說是玉，其間紋理、根須已經精細到不能用“栩栩如生”來形容，簡直就是一根千年參王。

隻要看過一眼，就不會有人不明白，它為何被叫做“參玉”。

她顧不得枯屍的腐臭，撈起那一大塊參玉，寶貝似的藏在懷裡，翻出棺槨，送到蘇吳手中，怕他陷入昏迷，還拍了拍他灰白的臉頰。

蘇吳摸了摸那塊玉，微點點頭，勉強盤腿坐直。

秦薑緊張地看著，問：“要我給你切成小塊嗎？”

她怕他太虛弱，咬不動這麼大的參玉。

回應她的蘇吳闔上雙眸的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