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句玩笑話,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殿下這是何苦……”
他忽覺自己的小指被勾住了。晏泠音衝他揚起唇角,又晃了晃兩人勾在一處的手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回兄不往外說,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現在該告訴我了吧?”她鬆了手,舉高燭台在他麵前晃了晃,“到底是什麼案子,怎麼就牽扯上了偶術,牽扯上了……老師?”
說到最後那個詞時,她語中的笑意淡了下去,聽得他呼吸一滯。
“是呂紹。”他狠了狠心,終於不再回避,低聲道,“殿下或許記得,他也是老師的學生,捱過了三年前的大獄,又在一年前入了大理寺。幾日前臣聽到些風聲,說他用偶術謀害妻子,現已被大理寺拘押。”
“聽到?”晏泠音留意到這個詞,“這個案子,原本並不是回兄在管?”
“他是臣的直係下屬,按律臣當避嫌。”
“那為何……”
話剛問出一半便停了,在晏泠音明白過來的那一瞬,有幽幽冷意攀上了她的脊骨。
因為沒有其他人敢接東雲台的案子。
*
茶樓臨街的二層雅座,雕著重瓣蓮花的窗扇半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靠在窗邊,屈了食指,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案。館內咿咿呀呀唱著戲文,他卻似並沒在聽,目光始終落在窗下熙來攘往的街上,像在等著什麼人。
他偏過頭時,日光斜打在他被麵具掩住的臉上,順著高挺的鼻梁一路滑下,淹在鼻影那片暗色裡。
“城南的梔子可開了?”
侍立在側的阿承被他問得一愣,不大肯定地應了一聲:“許是開了,如今正是時候。”
“好。”他輕點了下頭,“走之前繞路去一趟城南,我要折兩枝帶上。”
他聲音柔和,兼之說得不緊不慢,很容易便給人以溫和可親之感。此時在這飄著茶酒香的樓閣上,在這初夏醺然的暖風裡,他沐浴在淡金色的日光中,唇角含笑朝阿承看過來,實在是一幅極美的靜好圖景。
如果他的眼中沒有那麼重的懨色,如果他的唇不是那樣病態的蒼白……就更好了。
阿承頓了頓才應了句“是”。他跟著他家公子久了,直覺公子今日心情不好,但從表麵上看,偏偏又不見絲毫端倪。
“離出城還有些時辰,公子要不先休息片刻?”阿承猶豫半刻,還是小心地開了口,“近來多事,公子許久沒睡過好覺了。”
“無妨。”淺淡的笑仍掛在他的嘴角,但他已不再看向阿承,轉眼又望向了窗外,“我在這等著就好。”
話至此已不好再勸。阿承走近幾步,給他把桌上的茶盞續滿。天已熱了,茶樓早早地備上了涼茶,但他倒的這壺還是溫的。掌櫃的已認得了他們,不論冬夏,給他家公子上的都是熱茶。
即便如此,那人也隻端茶喝了一口,就掩袖悶咳了起來。
“我這記性,公子今日的藥……”阿承慌忙去掏腰間的黑金符袋,“也到了該換藥的日子了,等公子忙完這陣,還得抽空去看看季大夫……公子?”
他遞去的瓷瓶未有人接,尷尬地懸在半空。阿承順著那人的目光看了過去,發現街道的西頭駛來了一輛馬車,小而舊,混在人流車流中本來毫不起眼。但車簷的一角掛了隻鈴鐺,倒是做工精巧,他眼睛尖,還能看到上麵細密繁複的花紋。
等的人來了。阿承精神一振,轉頭去看他家公子。可那人非但沒有急著起身,甚至連原本掛在唇邊的笑也淡褪下去,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為何往那邊去了呢。”
阿承也眯著眼看了一會兒,遲疑道:“那個方向,似乎是去灰瓦巷?”
灰瓦巷是京中貧民的聚居地,偶爾也有沒什麼積蓄的小官把家安在那裡。或許是那一塊風水不好,近年來搬的搬,死的死,如今已不剩幾戶人家了。
但阿承還記得一戶。確切地說,他不久前還陪他家公子去過那戶人家。
難道……
“今日有誰入過宮?”
男子的聲音是忽然涼下來的。尾音依舊微微上揚,好像帶了點笑,聽在耳中卻無半分欣悅,隻覺寒氣從生。阿承連忙道:“我這就去查。”
他家公子卻靜了半刻,開口道:“不必了。”
他從倚著的窗台邊直起身來,豔紅的袖擺無聲地拂過桌案,最終垂落於身側,像一朵開而複凋的花:“去灰瓦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