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殺 保重。(1 / 2)

困帝台 水生蕭止 3949 字 8個月前

坊間的掌故多為捕風捉影,閒談者聽風是雨,再荒唐、再毫無來由的事,都能講得有鼻子有眼。可這麼多年過去,依然沒人能確切說出,幽懷王蘇澹心為何終身未娶。

他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那地方,哪怕就為了應付朝臣雪片般飛來,要他顧念國本的折子,放幾個人在後宮裡也好啊。

可他偏不。

幽國王室祖傳的陰鷙狠厲在這位王身上達到了極致。起先他還會含著笑,聽大臣苦口婆心地勸諫而不置一詞,後來便聽也不耐聽了。在一位老臣搬出梁國女帝廣納後宮之事時,他終於動了動眼皮,抬手將人“請”了下去,第二天便給那家的女兒指了門好親事。

這番殺一儆百,朝臣都怕惹火上身,此後才慢慢安靜下來。蘇澹心不著急後嗣,在其他事上卻雷厲風行。當年晏無懷的死訊傳至邊疆後,他隻花了兩日時間整頓兵馬,隨即揮軍南下。其時幽國已落了雪,道路冰凍難行,糧草也尚未備齊,可他冒著酷寒親自披甲掛帥,一路急進,竟然半個月便攻到了白水河畔。

但這場轟轟烈烈的南征結束得極其倉促,據說他因行動不便,不慎中了流矢,傷口潰爛感染,回國不久就溘然病逝。

可亦有些隱秘的傳言,說蘇澹心並非因箭傷而死,甚至,他的遺骨也不在幽國的王陵中。有些事,執筆的太史不敢寫,後世的百姓卻能在茶餘飯後閒聊一二。

在他們口中,蘇澹心是自儘的。

幽軍在勢如破竹之時,無故從白水河遽然撤兵。其後,蘇澹心整整三日沒有上朝,留了一封傳位詔書便再無音訊。

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在蘇澹心消失的那一日,他的祖父曾親眼看見一個人縱馬上了觀諸崖。崖岸高而險,再駿的馬亦會四腿發顫不敢上前,可那人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坐在崖邊看了會兒將沉的夕陽,隨即垂了首,映著暖橘色的輝光,從崖邊縱身躍下。

這些話傳奇色彩太濃,旁人總是聽過笑過便罷,沒有誰會把它當真,畢竟也不會有人挖開蘇澹心的陵墓去確認。而觀諸崖是真正的黃泉崖,其下白骨累累,誰知道那裡躺的是個山野樵夫,還是他們那位曾名動海內的王?

說起來,他的名氣大到連晏無懷也對他禮敬有加,十年間梁幽兩國從未交戰,邊境的百姓安寧和樂,度過了一段相當罕見的閒逸時光。每至歲末,幽國還會上貢些珍奇玩物,其中便有隻產於幽地的和霖花。乾花可供泡茶,其香馥鬱,在梁國一向有價無市,千裡迢迢地運來,光是一路的防潮保養就要花上數不清的銀子。而蘇澹心年年整車整車地送,從未吝嗇過。

聽聞晏無懷起居儉樸,口腹之欲極淡,可那種茶,她也愛喝。

樁樁件件地串聯起來,不是很有意思嗎?白行也扣著刀,百無聊賴地想。話本子看多了,世上的繁雜事也能厘清一二。左不過是些愛恨生死的糾葛,有人看不透,求不得,才會困守其中,癡心妄想一個“百年”。

她雖不理解,卻愛聽愛看,關鍵時刻還能拿出來唬人。見少年聽得發了楞,白行也難得地生出些逗人的心思,轉過刀背拍了拍他的腰。

“好了,故事講完了,彆一副快哭了的樣子。小兄弟,我勸你早日回幽國去,這裡不是逐風閣該待的地方。今天放你一馬,下次再見,我不會手軟。”

她提刀欲走,少年漲紅了臉,在她背後急道:“不是說聽你講完,就把人還給我嗎?怎麼說話不算數?”

“哦?我說過嗎?”她伸手揉了下額角,懶懶笑道,“記性不好,很多事都想不起來。”

“你……!”

長劍帶著怒氣從背後刺來,白行也輕巧地揮刀格擋,像撥開一隻氣急跳腳的雛鷹:“忘了說,替我帶話給那個用匕首的人,要見我,他不夠格,讓他主子親自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鬼殺刀白行也,記好這個名字。”

躍上槐枝時,白行也收了刀,指腹磨過柄上的飛字暗紋。她頓了頓,又回頭看向樹下的少年,揚聲補了一句。

“你打不過我的,希望……我們不要再見了。”

*

孟呈騎著馬,跟了江淵然在雨中疾行。這趟任務出得奇怪,江淵然沒細說,跟過來的幾個人也雲裡霧裡,但他們向來信得過這位年輕的右少卿,誰都沒有多問。

將至殷宅時,江淵然忽然勒住了馬,他動作太急,那馬長嘶一聲揚起前蹄,又踏了幾步才安靜下來。

“諸位等我片刻。”

他這一停,孟呈已衝到了前麵,他勒馬轉了過來,不解地看向江淵然:“大人這是?”

“好像見到了……”江淵然說到一半,忽而止住了話頭,“無事,我去去就來。”

這種事確實不便說給旁人,畢竟就連他也不敢相信,晏泠音會來這裡。

是他看錯了罷。

想是這麼想,麵上也波瀾不驚,調轉馬頭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遲滯。江淵然夾緊馬腹,隻是要它跑得再快一點。他心裡有著不知何來的惶恐和期盼,既怕是她,也怕不是她。

許是今日雨下得太大,他這幾天太忙,情緒又悶了太久,猛獸般的洪水悄無聲息地醒了過來,在他小心築起的堤壩後洶湧,叫囂著要決堤而去。

隻看一眼就好。

奔至他方才瞥見人影的巷口時,江淵然扶鞍下馬。長巷彎彎繞繞,他牽著韁繩,每過一處拐角便要屏住呼吸。沒有,沒有,沒有……走出一長段路後,他不覺失笑,想自己怕是瘋魔了,就為一個模糊的背影,在這樣的天氣,在這種她不可能來的地方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