螻蟻 大膽!(2 / 2)

困帝台 水生蕭止 4506 字 8個月前

“嶽丈?”呂紹沒有理會他,隻輕聲重複著殷禹的話,“你但凡有半點把阿瑾當女兒,都做不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

他語氣平靜,和氣得像在跟人閒話家常,罵起來卻半點都不嘴軟。東雲台本是培養言官的地方,當年杜慎所教所授,就是要他們做梁國的喉舌。若非後來出了意外,他們早該坐進禦史台,監看、監聽這滿是陰詭縫隙的朝堂,把彆人不敢看、不敢說的東西,全數揭露出來。

殷禹就是涵養再好,聽到這樣直白的詈罵,臉上也難免掛不住。晏泠音瞥了他一眼,見那兩道濃眉已經豎了起來。他不能在晏懿麵前造次,隻深深看了眼呂紹,隨即收了目光道:“臣不知何處得罪了呂大人,竟招致這樣的責問。阿瑾是我親女,呂大人宦場失意,此前曾多次相求,要臣看在小女的麵上出手相助。臣也曾勸過大人踏實行事,莫要想著一步登天,若有真才實學,時候到了,自有出頭之日。可誰想,大人卻記恨上了臣,更遷怒於無辜的小女。阿瑾出事以來,臣頭發都白了大半,陛下亦有兒女繞膝,當知臣心中苦痛,絕非虛言。”

李德昌已退了回去,替晏懿斟滿了茶。晏懿抿了一口又放下,朝江淵然道:“江卿,你說此案尚有疑點,不知手上可有證據?”

江淵然今日相當冷靜,冷靜到晏泠音無端覺得不祥。他始終沒有往左右看,隻正對著晏懿:“陛下,臣昨日想就此案,再詢問尚書一些細節。可到後卻發現殷宅內混亂不堪,有打鬥的痕跡。殷尚書不肯見臣,臣便依律搜了殷宅,發現了一位鎖在院中、衣衫破敗的老者,他對臣說了些殷宅的怪事,臣已令他候在殿外,若陛下允許,現在就可以傳喚。”

“昨日暴雨如注,沿路不能視物,”殷禹在一旁冷笑,“江少卿冒雨前來搜宅,著實儘職儘責,老臣佩服。”

晏懿的視線在江淵然身上停了許久,晏泠音坐在旁側,攥緊的手心裡已全是冷汗。

半晌後,他終於開了口:“讓人進來。”

“陛……陛下!”那老奴本已被烈日曬得發了昏,此時由人架著入了殿,聞到那幽涼的熏香,一個激靈抬了頭,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從宦官手中掙脫出來,膝行著想要爬到桌案邊去,“請陛下替我家小姐做主啊陛下!”

李德昌看著細弱,此時卻兩步上前,硬生生將人給攔下了。他用眼神示意幾個小宦官退下,隨後才垂了頭,要笑不笑地看著那老奴道:“有話好好說,陛下是聖主,會替你做主的。”

他嗓音尖細,瞳孔黑得幾乎不見眼白,手上力氣也大得嚇人。老奴被他那瘮人的眼神盯視著,隻疑青天白日撞了鬼,不敢再動,隻聲音裡仍有哭腔:“小人是老爺的家仆,自小姐出生便跟了小姐。夫人走後,小姐明裡暗裡受了多少委屈,半點都不肯向老爺說。有一回……”

李德昌手上用力,疼得那老仆悶哼一聲,這才冷聲開口:“撿重要的說。”

“是,是!”那老仆受他鉗製,隻得昂著頭咬牙道,“小人本以為,老爺隻是不知道那些事,但凡知道了,必定會護著小姐。可後來發現,老爺他早就厭棄小姐了。小姐出閣前在家中養貓,後來怕虧待它,沒帶去姑爺家裡,留給了小人。老爺幾次三番想把它毒死,小人察覺到不對,把它放出了府,才算留了它一命。小姐離府後,老爺也常差小人去送些東西,小人當時還歡喜了一陣,想著老爺總算肯顧惜小姐了,可誰能想到,那些吃食裡,藏的全是慢性的毒!”

他的嗓子也粗啞,聲音卻比呂紹洪亮,這一句如晴天霹靂,震得在場的人多少都變了麵色。晏泠音握著座椅的扶手,轉眼去看仍跪在地上的呂紹。他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像風中殘破的紙。

殷禹臉色青白,不知是因為愕然還是憤怒。他的聲音也在抖,很輕,但晏泠音能辨彆出來:“胡言亂語!臣為官十數載,雖無甚大的功績,卻也一直兢兢業業,從不敢有半點鬆懈。在朝在家,皆明己修身,待人待物,隻求無愧於陛下,無愧於己心。今日不知是惹惱了哪位大人物,竟要如此栽贓陷害,步步相逼!臣死不足惜,但臣不忍看陛下受奸豎蒙蔽,陛下!臣忠心可鑒日月,還望陛下明判!”

他畢竟老於官場,知道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家事,隻要他咬死不認,便是再來幾個人證也動不了他。晏懿看重的是他為官的本事,不是他治家的手腕。

可他似乎也沒有十全的把握,他還在怕,怕老仆說出什麼他不想聽到的話來。

江淵然也察覺到了殷禹話中的回避。他轉身麵向匍匐在地的老仆,問他:“那些毒物,你身上可還留有些許?”

老仆沮喪搖頭,淒然道:“小人生疑之後,曾找藥師幫忙鑒彆,可沒過兩天,藥師和那包食物就一起消失了。小人不死心,想趁下回送吃食的時候再藏些下來,老爺卻莫名差人將我一頓痛打,此後便把小人關在宅中,再不肯放小人出門。”

殷禹的臉色有片刻和緩,江淵然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問那老仆:“你是怎麼起的疑心?”

老仆還被李德昌按著後頸,動作艱難,卻愣是轉過眼珠,惡狠狠地瞪著殷禹道:“我就是知道,我早該想到的!就是從那一天起,老爺他就變了。那一天小姐聽到了,我也聽到了,老爺關著門,在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談什麼偶人,什麼雲台!”

殿中的氣氛是驟然改變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但卻是晏泠音最先意識到,那種異動肇自何處。

是晏懿。他推開麵前的茶盞,上半身微微前傾,兩手交握著放在案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個老仆。

他的目光很沉,不是打量,也不是端詳,隻是重似千斤的威壓。他將無形的巨山壓在老仆佝僂的背上,要他在自己的目光裡活活窒息而亡。

出乎意料地,九五之尊的帝王問了身份微賤者一個問題。

他的語氣裡甚至有一絲好奇:“是誰,教你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