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是許多年前的一次刺殺了,幸好這個刺客不想死,劫持了逢青卓要與吳王談條件。逢青卓年紀不大,卻不曾哭鬨,神情淡然地好似生死皆與他無關,坊間便到處傳他是真正的龍子龍孫、天潢貴胄。
他望著宣止盈,認真道:“阿盈,我是真的害怕。”
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回到無法動彈的那個時候,像是砧板上無力逃生的魚,生死一刹那間,一種龐大的求生意誌衝出束縛。
逢青卓才知道,原來自己非常、非常想活。
他凝望著宣止盈,苦笑:“我是不是很沒用?”
自父親去世後,針對他的刺殺如同暴雨密集,為了保護他這條爛命,無數人身死。明明他們昨日還與自己歡笑,轉頭便身首異處。
宣止盈想起上一世他剛坐輪椅時的情形。
白日裡裝的寵辱不驚,清談批文一一照樣,可一旦入夜,便要婢女們滅掉所有的燈盞,一個人在房中不信邪的撐著站起,跌倒,又站起,跌倒又站起……
那時宣止盈就在窗外,逢青卓不曾責怪任何人,但是她不敢進去,
她從腰帶中掏出一小塊東西,慢慢展開油紙,塞進他嘴裡。
“一塊,多了沒有。”
逢青卓用舌尖抵住那塊麥芽糖,彎眼笑。
藥苦歸苦,效果挺好的,逢青卓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拉著她的手:“阿盈,今夜陪我一起睡吧。”
他們年歲相近,自小一起長大,宣止盈繼承了古茶村祭司之位才不再靠近。沒辦法她身上沾藥帶毒,逢青卓又是個病秧子。
宣止盈推開他臉:“彆靠我太近,今天才殺了人,還沒洗澡呢。”
“洗了一起睡嘛。”
宣止盈又推開求蹭的腦袋:“這位殿下,你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嗎?”
逢青卓笑:“誰讓我晚了兩個時辰出生呢,阿盈姐姐。”
宣止盈好氣又好笑。
他從小體弱,阿娘便叮囑自己多看護點,漸成習慣,誰知他明年就要加冠了,竟然還學小孩子撒嬌。
宣止盈想起阿娘的死仇,唇畔的笑容一點點消散。
彭致她一定要殺,隻是如今吳王親征西越尚未回府,王府內隻有逢青卓一人,她若是走了,再有刺客該怎麼辦?且她身兼祭司一職,去留還需村長首肯。
還有……
她略微頭疼的想,他們的婚事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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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祁韓抱著官帽,一瘸一拐的出了王府大門。
等候多時的奴仆們趕著上前為他披穿大裘,萬分小心地扶上馬車。
馬車內已經坐了一人,她穿著紅錦繡金蝶羅衣,眼角描紅,模樣濃豔妖冶,好似一朵富貴驕矜的芍藥花。
她自顧自的喝著茶,好似沒看見他。
鄭祁韓跪了一夜,憋了一肚子火氣,忍不住怒問:“百裡念鄉,你什麼意思!?”
百裡念鄉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什麼意思?鄭祁韓,若不是我顧念咱們床笫之情,今日等在這裡就是我尹朝的刺客了!”
鄭祁韓大驚:“你們要殺我!?”
百裡念鄉冷笑:“叛徒不該殺嗎?”
鄭祁韓倍感冤屈:“我何時背叛了你們!?”
百裡念鄉瞧他神情不似作假,可也隻有他在刺殺後進了王府,難道是彆人?
她略散疑心,依舊冷著臉:“你走後沒多久,王府的軍隊在揪出了我們四五十個細作,沒有一個人抓錯的。你說,若不是你給的名單,他們怎麼會知道?”
鄭祁韓顧不上膝蓋疼痛,大呼冤枉:“那賤人讓我跪了一夜,見都沒見我一麵!你們定然還有細作在王府內,隻消一問便是。”
“不是你那是誰?”
鄭祁韓氣的說不出話,臉都憋成豬肝色了:“反正不是我!若你不信我也沒有證據,告密隻能證實,哪兒來證據證偽?”
其實百裡念鄉本就覺得他沒有理由臨陣倒戈,先不說沒點利處,那位準王孫妃若是知道了,他定然逃不過喂蛇的下場。
於是她朝他敬了一杯茶,神色嬌媚,婉聲道:“將軍大人莫氣,我們損失了四五十個人,甚至連倒了兩個掌事姑姑,心中自然焦急。關心則亂,還望大人莫要跟我計較。”
鄭祁韓冷哼一聲,接過茶盞,心中卻也鬆了一口氣。
百裡念鄉背後是尹朝,他不敢太過。
百裡念鄉抬起他的傷腿搭在自己膝上,拿著早準備好的熱藥包替他揉散青腫。
“我們接到消息,吳王還有四天的路程就能回王府了。”她微微一笑:“我主子的意思,是希望將軍大人能幫點小忙,放我們的人進去送賀禮。”
她手法老道,不一會兒膝蓋處熱起來,寒氣帶來的滯澀感慢慢消散,鄭祁韓舒服的發出喟歎。
他閉著眼睛:“我勸你們彆尋死。”
百裡念鄉手一頓,很快地恢複了,她問:“大人何出此言?”
“知道準王孫妃是什麼人嗎?”
百裡念鄉回憶道:“蠱師。好像還是個什麼祭司。”
“是古茶村祭司。”
鄭祁韓微微睜眼,眸光晦暗不明。
“百年前,吳地還被稱為西疆,樹木參天,毒瘴無窮,無數毒蟲蛇蟻,尋常人進來就是一個死。不久後西疆中出了個蠱術天才,因其以女子之身一統西疆,世稱為‘假帝’。”
“不過她野心太大,一塊芝麻大小的地方還想吞並尹朝,兩邊交火幾十年,西疆的蠱師為避戰火四處遷走。後來逢承善也就是現在的吳王平定了西疆之亂,尹朝改稱西疆為吳州,蠱師們陸陸續續遷了回來。”
“到現在,最有名的三支蠱師主脈是古茶村宣家、澎湃灣周家和過山香坳翟家。”
“吳王孫成親那天,古茶村老一輩蠱師皆至,你們的人去了也是白死。”
鄭祁韓捏著百裡念鄉的下巴,她不得不微微抬頭。
百裡念鄉微怔,知道這蠢貨又思欲了,嬌媚一笑,主動捧起他的手。
“將軍大人,咱們就不能也找蠱師嗎?”
鄭祁韓笑她天真。
“蠱術這東西講究傳承,一個人的努力憑什麼比得過人家數代積累?”
百裡念鄉依靠著他,手指不安分的伸進他衣裳中,仰頭露出一截漂亮的脖頸,音調帶了點兒不甘:“那就任由她壓著麼?”
有她擋著,還怎麼刺殺吳王孫啊。
鄭祁韓摟著她的細腰,溫香軟玉入懷,還一個勁兒往他身上拱,他不免頭腦發脹,呼吸聲都粗了。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百裡念鄉勾唇一笑,咬著他耳朵,誘惑道:“大人,說啊。”
在她刻意撩撥下,鄭祁韓雙眸鮮紅,埋進她脖子,聲音含糊:“她和吳王孫若是沒有……紅葉之盟,便不能為了無……關係的人用蠱對付尋常人。”
哦,成婚前殺就行是吧?
三日後倒是不錯……
百裡念鄉推開他索吻的唇,聲音嬌滴滴的:“將軍大人,咱們還在車裡呢。”
鄭祁韓不舍地湊近,抱著她央求:“親一會兒,就親一會兒……”
百裡念鄉隨了他。
車內傳出一陣嬉笑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