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淡星稀,朗月夜行。
宣默收拾好暴亂的白絲,推門而出。
院子裡,宣止盈點著燈,候他多時了。
宣默疲倦至極,無意試探她是否察覺,淡淡道:“我去洗碗。”
飽含怒火的宣止盈脫口道:“你還好意思說,一下午去哪兒了?”
說好了中午他洗碗,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宣默側眸笑了一聲:“去還天香樓食盒了。”
說完這句話,他從灶廚裡端著木盆出來,打了點井水,坐在矮凳上慢慢洗著。
衣裳都濕透了,碧波沁成油綠色,人被裹在寒風裡,額心燙的嚇人。
這般乖覺,她反而不好多說什麼,看了下時辰,去燒灶熱水。
不多時,宣默端著盆進來,打開碗櫃,一隻一隻壘上去。
宣止盈收回視線,驟然開口:“今夜你先洗。”
宣默沒拒絕,點了點頭。
一桶桶熱水提進屋子,水汽氤氳。
宣止盈把最後一勺熱水舀進木桶,宣默提進房間。
也是這時,院子的門被敲響。
“誰?”
“周瓊周姑娘在嗎?”
宣止盈愕然,聽聲音好像是應常懷的下屬,可城中都要宵禁了,來找她乾什麼?
“周姑娘?”
“哦,來了!”
她剛往前走一步,想起來什麼,猛地一拍腦門。
壞了,她現在是真容!
宣止盈著急地跺腳,調轉方向去拍宣默的門。
門開了,宣默披著外裳,幸好頭發還沒解。
尹征見門遲遲不開,重重地敲了兩下。
“周姑娘?”
宣止盈指著院門,扔下一句:“拖一會兒!”而後飛快的進了自己屋子。
宣默眉心陰鬱一片,強忍著躁意,將衣帶一條條重新係上,不耐煩道:“來了!”
尹征的手一愣,回首與身旁的應常懷望一眼。
院門終於打開,一個風流倜儻的青年站在他們麵前,漂亮的臉上寫滿了陰躁:“敲死啊敲。”
尹征許多年沒被人這麼罵過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道:“是周姑娘家嗎?”
宣默靠著半扇門,另一隻手拉住門環,並沒有請客進去的意思。
“洗澡呢。”
尹征道:“我們是大理寺的,找周姑娘問些話。”
宣默眸光一閃,極快地調整好自己,瀟灑一笑:“原來是大理寺的大人,失敬失敬。”
他反手推開院門,在前麵領路:“周瓊犯了什麼事嗎?勞煩大人深夜前來。”
他招呼二人坐在石桌旁,自己進門端出剛剛泡好的熱茶出來。
應常懷吃不慣糙茶,製止了宣默倒第二杯的動作。
“夜飲茶,不得寐。”
宣默含著笑,坐下來自顧自的淺酌一口。
“大人,若她作奸犯科可一定要告知小民,小民怕死的很。”
應常懷沒有回答,淡淡地問:“你說她在洗澡,為什麼浴桶在你屋子裡?”
宣默眼底閃過一絲冷芒。
他開門時刻意遮擋,卻還是被這人察覺到端倪。
他微微一笑,好似那片刻的冷意從未出現過:“她形容不整,不好意思見客。一句托詞,大人怎麼還計較上了。”
應常懷銳目掃過他:“你叫什麼?”
“宣默。”
“古茶村的宣?”
“尹朝的。”
“尹朝哪裡?”
“不記得了。”
宣默又淺酌一口,淡淡道:“大人怎麼審起我來了。”
應常懷朝尹征看了一眼,對方會意地出門,繞去了院子後麵。
“尋常說話罷了,你多心了。”
宣默輕輕一笑:“我還以為,大人接下來該問我,同她什麼關係,如何認識她的了。”
忽而一陣夜風卷過,搖落一地秋色,一片枯葉正好落進茶盞中,宣默把茶潑了出去。
應常懷將另一盞推至他麵前:“用這個吧。”
注水聲由渾厚轉響亮,宣默拉高壺身,濺出幾滴茶水。
“要問我也可以說,”他還是那副笑顏,話裡坦坦蕩蕩:“我心悅她。”
應常懷打量他片刻,難得地笑了。
平日裡,他總是繃著張臉,折損了老天賜給他的好相貌,此刻一笑,竟有種群鳥飛越巍峨群山,堪見十萬裡水田金光照彩的美感。
“容我提醒你一句,”他的笑聲也好聽的緊:“片刻前你還巴不得和她撇乾淨乾係,生怕她作奸犯科連累到你。”
宣默也笑了,望著頭頂的月亮,像是在跟自己說話。
“她聰明又愚笨,狠毒又心軟,溫順又倔強……”
“可我的命更重要。”
他這番話說的雲裡霧裡,應常懷失去了探究的耐心。
剛剛他讓尹征去院子後麵察看周瓊在不在,如今還沒回來,應該在盯人。
形容不整怕是假話,隻是不知她在裡頭乾什麼。
仿佛是聽見了他的心裡話,宣止盈的房門推開一條縫,她頂著帕子包裹的濕頭發走出來。
宣默也不想再留:“既然大人等的人來了,那我就先回房了。”
宣止盈坐到了宣默坐過的位置,滿懷歉意道:“大人真不好意思,收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