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鵬頭皮發麻，不知道她又要耍什麼花招，卻聽到她詢問：“方才的事……你都看見了？”

不安地抿緊了嘴唇，他完全無法否認。

按黑木崖的規矩，看到了不該看的，是不是要挖了自己的眼睛來賠罪？

可他真要是成了瞎子，還能練好“天外流星”嗎？

想到這裡，他染上了哭腔:“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她好像悶悶地笑了聲，“按江湖規矩，看了不該看的，可是要挖了你的招子，以儆效尤的。”

果然是要挖掉自己的眼睛。

感受到他的恐懼，她嫣然道：“彆害怕，隻要你識時務，我絕不會傷害你的。”

丁鵬顫聲道：“識時務？”

“不錯，隻要你乖乖聽話。”葉夕顏循循善誘，“今天你什麼都沒有看到，對不對？”

“我……”丁鵬遲疑了片刻，他看到了她的背，像雲片糕一樣白皙的背。

“難不成你想將我殺死東瀛流寇之事，傳回他們的老巢？”她笑得玩味。

像是遭到了奇恥大辱，丁鵬漲紅了臉，急促地喘著粗氣，東瀛流寇對沿海人民燒殺搶掠，他怎麼會做偷風報信的事！

但他期期艾艾地說了半天，隻吐出了個“不”字。

因為他看見了瀲灩的星光，盛在她賽裡木湖水般清冽的眼波中。

丁鵬呆望著她的笑靨，訥訥不成言。

在濃鬱的血腥氣中，他仿佛嗅到了一絲絲淡淡的紅石榴花的香氣。

他已看得癡了。

“好了，忘記今天的事情，不許和任何人提起。”葉夕顏再次強調。

無論對方的立場如何，隻要不是人渣畜牲，隻要不是她的仇家，她凡事都不想做得太絕。

淩弱不是她的信條。

溫柔的態度軟化了他的抵觸，丁鵬情不自禁地點頭：“好。”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葉夕顏站起身，微笑道：“真乖，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

聽到這句話，丁鵬的臉居然紅了。

葉夕顏又笑了。

眼前的青年像一隻幼鹿，皮相漂亮不說，眼神還澄澈惹人憐。

最起碼，惹了她的憐愛。

她逆著光，朦朧的光暈打在她的身後，修長的手遞到了他的麵前，“喏，起來吧。”

丁鵬怔怔地看著她。

汗黏黏的手在衣裳上蹭了蹭，鬼使神差地搭到了她的掌心中，他的手掌上起了很多厚繭子，是常年練功落下的痕跡。

手搭在她掌心的時候，他竟然有些輕微的眩暈感，就像踩在棉花裡似的。

恍恍惚惚地聽到她說：“哎呀，你的外衣怎麼還濕漉漉的呢？”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隻記得葉夕顏攥住他的手，輕輕地輸了些內力，他覺得身上一熱，不過幾息的功夫，他的外衣就被她烘乾了。

月光淡淡地照到了她浴血的臉上，丁鵬忽然覺得她還是很美的。

至於“黑木崖”，它就像個違和的劣質標簽，根本無法和她的靈魂相粘合。

他喃喃道：“你是誰？”

葉夕顏笑了笑。

倏地鬆開了他的手，丁鵬被推了個踉蹌，從這種微醺感中清醒過來，他細想了一番，察覺自己似乎是違反了剛才的承諾。

赧顏道：“對不住……”

葉夕顏伸了個懶腰，瞥了眼老榕樹底下，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東瀛流寇的屍首已經化成水了。

“無妨。”避重就輕地敷衍了一句，她轉身朝著湖邊走去，“我走了，後悔有期。”

忽聽身後傳來丁鵬的呼喊。

注視著女子的背影，他急急地攆了兩步，揚聲道:“喂——我叫丁鵬！”

葉夕顏背對著丁鵬，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也不知道聽沒聽清楚。隻聽“噗通”一聲，她縱身跳進了湖水中，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像絢爛的煙火，來時驚豔，去時無聲。

丁鵬靜靜地站在湖邊，他沒有死，也沒有被挖去眼睛。

但心頭湧起的情緒，好像不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喜悅，大抵是有點失落和惆悵……

為什麼呢？

丁鵬也不知道。

……

湖麵亮而輕薄，恍如一匹質地上乘的月影紗。

葉夕顏從湖水中鑽了出來，手中還拎著一條新鮮的湖魚。

她掄起魚尾巴，死勁地往石頭上砸了兩下，等胡蹦亂跳的湖魚沒了動靜，她“嘎嘣”一下子擰斷了魚頭，指刃沿著魚脊劃開，慢而輕巧地剝掉了魚皮。

“綠玉魔杖……”葉夕顏若有所思，削下一片薄如蟬翼的生魚膾，把生魚膾塞進嘴裡，半透明的粉嫩魚肉在唇齒間翻滾，口感甚是涼潤滑膩，她嘴巴不停地咀嚼，仿佛陷入了這份味蕾的極致享受，遲遲不舍得將生魚膾咽進肚子裡。

“連東瀛流寇都引來了，這玩意兒不是俗物啊……”

腦海中回想起教主的黑木令：“拿得到綠玉魔杖，你就是光明左使！”

她冷冷一笑：“嘁，拿得到……誰嘔……稀罕……！”（拿得到綠玉魔杖，誰還稀罕當你的光明左使！）

忍住！

這可是京城最時髦的吃法！

她攥緊了拳頭，隻是越咀嚼，臉上的表情就越扭曲。

不行！

頂不住了！

“……嘔！”她偏過頭，把嚼碎的魚糜“呸呸呸”地吐了出來，又掬了幾捧涼水，死勁地漱了漱口，這才感覺嘴巴裡的魚腥氣淡了些。

葉夕顏抹了把臉，輕輕地歎了口氣。

浪費魚。

下次還是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