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他覺得談善很好,好得不得了。……(1 / 2)

“沒抄完。”

天色漸暗,徐澗立在比他大很多的古木桌前,看著斜斜投射進來的長枝影子。

他沒有轉頭,談善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見側臉單薄的輪廓,睫毛微微在顫。月白的長衫穿在他身上顯得寬大,上麵攀升著一截一截的青竹紋路。

談善扒在窗邊,想了一會兒說:“那我在這兒陪你,反正你是因為我才禁足。”

這個姿勢不舒服,他索性半隻腿跨進來,探頭探腦地問:“你在抄什麼?”

這間屋子也太暗了吧,這樣抄眼睛難道不會出問題?

談善往前走了兩步。

一盞油燈散發出淒惶的光亮,那道影子走近了,徐澗手中蘸墨水的筆在硯台裡劃過一道,漾出幾條波紋。

“這是什麼字?”談善指著竹簡,湊近他,連蒙帶猜,“商?”

徐澗“嗯”了一聲。

鋪展開的宣紙上大部分字談善不認識,這間屋子很奇怪,除了一張桌和一張太師椅外沒有第二張椅子,床榻這些能坐的地方都沒有。他環顧一圈,不好意思一個人坐在地上徐澗站著,努力打起精神去看徐澗寫字,看了半天眼睛發漲,揉了揉。

耳邊有細微的風聲。

小孩精力不夠,談善非常困了,歪歪扭扭地靠在牆角,一個勁兒打哈欠。

他真怕自己睡著,絞儘腦汁地想話題:“你爹訓你了啊。”

徐澗不吭聲,於是談善絮絮叨叨:“明明是那小胖子先動手,要不是我沒反應過來,我肯定也得撿把弓把他屁股揍爛,我也沒惹他啊,無緣無故的,真沒道理。”

其實不是無緣無故。

是他一碗水沒有端平,讓他引起了彆人注意。

一片寂靜中隻剩下談善說話的聲音,他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從小胖子鼇庭說到黎春來,又從黎春來說到薛長瀛,從薛長瀛說到華清,把他認識的所有人都說了一遍:什麼鼇庭把養在地裡的一隻大青蟲一腳踩死了,黎春來天天背書不理他嫌他喊哥太頻繁,薛長瀛最近上火了隻能喝湯饞得要命……

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他講出來變得很生動。徐澗也想對他說什麼,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無聊,但他把自己一整天的事情通通回想一遍,想不到一件講出來有趣的事,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很枯燥,談善應該不感興趣。

徐澗緊緊閉上了嘴。

他一直不說話談善也不覺得怎麼,自顧自說了半天,最後小聲:“謝謝。”

徐澗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轉頭,正好談善也在看他,露出抱歉的神色。

“對不起啊,害你受罰。”

最後談善放輕了聲音:“謝謝。”

徐澗終於有說話的機會了,眉頭一皺,飛快道:“不用。”

“好了,我知道沒關係。”

談善心情立刻輕鬆了,雙臂擱在桌邊伸手去摸他的臉,伸手用力在他眉頭撫了一下,笑:“小小年紀,皺什麼眉。”

“你不睡覺?”他又問。

徐澗勉為其難地讓他捏了臉,他還沒有跟旁人這麼貼近過,後頸燒起來一樣。他心跳得很快,抬頭去看談善的時候生怕對方發現。

奇怪,他明明沒有做壞事,胸腔裡一顆心臟卻“咚咚”地躁動。他說不清那種感覺,很快樂,也很明亮,讓他一點也不覺得“禁足地”是一個可怕的地方。

他覺得談善很好,好得不得了。

一股無厘頭的衝動冒上來,徐澗衝談善攤開手掌,咬字清晰:“給你。”

是一塊孔雀銜花枝的血佩,精雕細琢,展開的尾羽華麗,玉質柔軟、光耀。

談善愣了一下,下意識去看徐澗的眼睛。

“吱呀——”

談善迅速看向徐澗,衝他坐了個“噓”的手勢,動作靈活地鑽進了桌子底下。

徐澗衣擺被悄悄一扯,他站穩,毫無異狀。

“窗怎麼開了。”

“世子?”

王楊采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密密麻麻一隊侍衛,他行了禮,麵露憂色:“王上召見您。”

等所有人都走了談善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他剛冒出一個腦袋,心裡一咯噔,訕訕地喊:“王公公。”

王楊采歎了口氣,衝他伸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黎二公子,您膽子可真大,侍衛進來的時候老奴都替你捏了把汗。”

談善老老實實起來:“不是沒發現嗎。”

王楊采牽著他出去,不置可否:“這宮中的事,小公子不明白。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世子,都想從他身上挑出錯。小公子日後行事不若審慎些,也好少給世子添些亂。”

談善應了一聲。

密林中有烏鴉淒厲的叫聲,王楊采慢慢地走,兩鬢也有華發:“年關宮中伴讀要回家,屆時老奴替您行個方便,世子像是想見一見長安大街上的糖葫蘆。不是什麼稀罕事物,六文錢,裹了一層糖衣的。”

“他要過十歲生辰了,老奴看著他長大,知道他雖沒開口,卻是想要的。”

談善的手被他握得很緊,老太監身上的溫度一層層傳到身上,他二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安靜地往回走。

路邊開了臘梅,淡黃色,清香撲鼻。

談善心癢癢想去折一枝,還沒開口轉角傳來一聲“鼇大人”,他目光一凝,抓住王楊采的手也用了力。

“王公公。”

鼇衝停下腳步,道:“這是去什麼地方?”

“世子的陪讀,迷了路,老奴送他回住所。”王楊采說,“王上還在明光殿等您,就不耽誤您了。”

“這就是黎侍中府上次子?”鼇衝手上扳指轉了一圈,看向他身邊的談善。

談善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國字臉,濃眉,和小胖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氣勢如巍山,磅礴地壓過來。光從麵相上也看不出到底會不會造反。

“一個字也不識的小傻子罷了。”

王楊采躬身道:“大人再不走怕王上那邊不好交代。”

他是徐琮猙跟前的紅人,得罪誰都不好得罪他。鼇衝意味不明地笑了,讓出一條道:“王公公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