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當然知道這世間有什麼會讓一個……(2 / 2)

他又一寸寸將頭扭到背麵,雙眼通紅怨懟:“你們變成鬼,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談善下意識後退一步。

“對對,對。世子生而有靈,一定有辦法,還來得及,來得及。”

薑王宮的人對他們的世子天然有深入骨髓的信任和恐懼,他們畏懼那個與不詳烏鴉對話的少年,同樣依賴他。

“替我求求世子,求求世子,既然你們能重聚,他一定,一定能助我和王上相聚。”商君苦苦哀求,“他從前那麼寵愛我,為我尋來天下至寶。隻要他見我一麵,一定能認出我,他一定心甘情願為我變成鬼。”

他指甲異常豔麗,在地板上抓撓出刺耳的聲音。

“你去求求世子,求求世子,求他幫幫我,幫幫我——啊!”

在即將碰到談善那一刻,他發出淒厲尖叫,連退幾步,身體被黑霧腐蝕,發出燒灼的難聞氣味。

另一隻鬼百無聊賴地坐在噴泉邊玩水,潺潺流水從他蒼白指尖流過。他摸不到,看樣子卻玩得很開心。

談善收回視線。

很奇怪,都是鬼,商君卻歇斯底裡,難以溝通,喪失人性,隻剩下千年執念。煙塵漂浮,談善將下巴藏進衣領,說:“我不能幫你。”

商君猛然抬頭。

“為什麼。”

談善清楚明了地說:“你是鬼,而馮寅錯是人,他不是薑王,也不是你的王上,我沒有辦法幫你。”

“不對,不對。”

商君血淚順著眼角落下來,他雙手捂住臉,說話聲音如同刀割過耳邊,瘮人又飽含血淚:“你願意幫世子,卻不願幫我,為什麼。”

為什麼。

談善蹲下來,他的臉和商君湊得很近了,少年人瞳仁清澈,倒映一滿川的星河。商君這才發現他極乾淨,形容不出來的乾淨。頸項間掛了一條長繩,紅玉髓顏色明麗,仿佛天生屬於他。

談善抓了抓被晚風吹得淩亂的頭發。

晦火餘光中,那隻鬼明麵上玩水實際耳聽八方,仿佛對那句“你喜歡漂亮的”耿耿於懷,抓奸對象一樣時刻盯著他的手。

看樣子準備一有親密接觸就衝上來發火,肯定是不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都是鬼了,就讓讓他吧。

商君癡傻般揚起頭。

談善往後退了點,想明白似的恍然大悟,他一直聰明,一點就通。但他不打算將這樣的話首先對一個陌生人講,於是說:“我不能告訴你。”

商君卻知道了。

他當然知道這世間有什麼會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特彆,願意為他跋山涉水、傾儘所有。他在與斷劍共同沉沒湖底的千百年,都用這樣的念頭苦苦支撐著。

有什麼轟然倒塌。

——他要見他的王。

待到見了一麵,對方會將自己抱進懷裡,安撫他一千年潮濕而不見儘頭的苦苦等待。

商君驟然起身,朝最中央的、最大的房間疾掠而去。

他根本沒能接觸到,一貼黃符隔空而來,頌經超度聲久久不絕。

“當——”

一聲。

商君五指成爪鉤住鋼筋窗沿,肺腑震蕩,竭力朝上爬。

“當——”

第二聲。

他甚至沒能再見那人一眼,虛空中猛然噴出一口鮮血,隔著遙遠距離,哀絕地、顫抖地伸手。

明鏡台從鬨鬼那一日起就請來了和尚道士,將主人居所圍得密不透風。他活了千年,也隻是執念,沒有恨,沒有怨氣凝結,因此毫無反抗之力。

“當——”

第三聲。

一抹紅色殘影如無根浮萍,墜下去。

談善第一反應伸手去捂鬼的耳朵,怕對他有什麼影響,悄悄:“你說他們下輩子有可能碰上嗎,就像前世今生裡講的,前世情緣未了,今生補上。”

鬼覺得他天真,不管是捂耳朵還是問出的話。

“沒那麼容易。”

這麼多人,哪有那麼容易。

也就是那一世,短短數十載。

空氣中有臘梅隱約的香氣,失火的正好是毫無易燃品的藏室。那把斷劍憑空自燃。談善冷不丁聽見他說這麼一句話,隨口:“緣分天注定,不要這麼悲觀,說不定呢。”

不是所有人都甘心用“說不定”來賭一個概率的。

“你隻有最後兩次機會。”鬼冷冷開口,“告訴徐澗他會死在鼇衝手下。”

這也變臉太快了吧,談善良剛要說什麼,周邊燈火驟黯——

頭頂圓月碩大,千年萬年如一。

“撲通——”

談善狼狽地從水裡鑽出來,滿臉都是水。

“咳咳咳……咳。”他先嗆咳了兩口水,接著一手扒著船身喘氣。

這是一個巨大的湖,水波蕩漾。岸邊各種熱鬨人聲,隱約能聽見“賣花燈”的字眼,街巷吵嚷,人影晃動。

靠,穿之前都不說一聲。

談善完全不知道鬼把他送到什麼地方來了,好在他剛從水裡冒出頭就看見什麼,眼前一亮,艱難無比衝船上青年伸手,累得喘氣:“好心人,我快淹死了,快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