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宮。
那負責監視的修士,將那位叫壯壯的修士的情況彙報到一半,不知為何,掌門忽而震怒,騰雲而起,倏忽之間消失在視野中。
那彙報的修士茫然看向掌門離開的方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追上去?以他的修為,斷然不可能追得上掌門的。
去請幾位峰主幫忙?這件事掌門反複交代過,是絕密,他肯定沒有那個膽子向其他人透露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見一道寒氣穿破雲層,像閃電般射|向偏殿。
掌門回來了!
那修士慌張趕到偏殿去,跪下來,“尊上!”
“嗯。”
靳真人重新回到床榻上,慵懶地斜倚在榻邊,一隻手肘支著額角,眉宇之間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可是那修士很清楚,這可是堂堂孤月真君,百年都不曾踏出寒玉門半步,如今突然出手,那必不可能像如今表麵上看起來這般風平浪靜。
隻怕,在他不知道的中原腹地的那片角落裡,那整片田莊,不,那整座城,都遭了劫難。
想到這裡,那修士渾身一哆嗦,慌張主動包攬任務:
“尊上,那平陽城的斷壁殘垣,弟子這就去收拾乾淨。”
“嗯?”
靳言尾音帶著一絲疑惑的上揚。
什麼斷壁殘垣?
轉念一想,他很快意識到,對麵怕是誤會他剛才是去屠城了。
他已經百年不曾離開寒玉門了,如今一朝踏出去,弟子們自然會覺得必定要搞出一番轟動四海的大新聞的。
可是……
誰能知道,他不過是大老遠地跑過去跟一個煉氣期的小修士理論了幾句,還被對方那滿不在乎的態度,差點給憋出內傷!
這種丟臉丟到家的事情,他絕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
所以靳真人隻淡然說:
“此事,到此為止,不必再跟。”
這……
那修士聞言,心中大驚,暗想,尊上這樣說,怕是已經將那整座城都夷為平地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去收拾爛攤子了!
這樣想著,那修士戰戰兢兢向掌門叩頭行禮,應了聲,“弟子明白了,弟子告辭,回洞中聽候尊上差遣。”
靳言眉宇之間透出疲憊,不願再多說什麼,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
從那藥田田莊離開之後,林澹從平陽城,輾轉到日落城,從日落城,又輾轉到雞鳴城,最後將整片中原腹地上,人口比較密集、屯糧比較充沛的那幾十個大城鎮,全部都搜羅了一遍,竟然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就職的地方。
以前雖說包吃包住的工作難找一些,可尋得多了,總能遇到一兩家。
可是現在……轉眼兩個月過去,不要說工作的地方,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這實在是太反常了,林澹雖然吃得多,可他自認為還算踏實肯乾,何至於淪落到連一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的地步呢。
最後一次求職失敗,那掌櫃的原本與林澹談得好好的,都要簽契約了,不知為何,突然之間改了主意,慘白著臉色說不能收他。
到這時林澹忍不住了,捉著那掌櫃的,定要他解釋清楚,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這樣忌憚他。
那掌櫃的猶豫再三,最後讓林澹立了契約,保證決不將他們的談話透露出去,這才吞吞吐吐地講: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或者說了什麼話,得罪了某個大佬?
“現在你被列入不可雇傭的黑名單裡了,咱們這裡,稍微與幾大門派有些牽扯的商鋪,都不敢收你了。”
林澹懵了。
他能得罪哪位大佬?
他之前吃掉一座靈礦山的靈獸靈植,後來又吃掉一扇玉石大門,一度以為自己得罪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靳掌門。
可後來過了大半年,那寒玉門一點動靜都沒有,既沒有追著他不放,也沒有將他的事跡昭告天下,林澹就覺得那隻是個誤會,很可能靳掌門當時是認錯人了,要找的根本不是他。
想想,整個北鬥大陸最厲害的大佬,怎麼可能來找他一個在最底層摸爬滾打的小草民的麻煩呢,那也太掉身價了,大佬是不可能乾這種自貶身價的事的。
而且如果真是因為那件事,那他從寒玉門逃出來以後,應該即刻被拉進黑名單的,怎麼可能還讓他先緩了大半年,找了幾份工作,這才後知後覺地把他封殺了?
修界第一仙門,辦事效率不可能這麼低的。
那就隻能是一個原因——
之前在那藥田田莊門口,遇到的那位積素長老,和他結了梁子。
可是仔細回想起來,那位積素長老總共和他聊了也沒幾句話,也不知是中間哪一句話說得不對,得罪了人家?
林澹頭疼地搖搖頭,心想,大佬們的心思,真是很難捉摸。
反正不管是哪句話得罪了大佬,總之現在擺在他麵前的事實是——
他失業了,而且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了。
而距離他上一次吃頓飽飯,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一百多天了。
這一百多天裡,他風餐露宿,吃得最好的東西,是山裡的野果子和樹上的鳥蛋。
可是不管是野果子還是鳥蛋,靈力都太稀薄了,他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刻不停地吃這些東西,攝入的靈力也不足以達到他每天基本的體能消耗。
好餓。
不想吞山間的野果子和草葉了。
想吃正經的食物。
林澹腳步虛浮地在小鎮的街道裡遊蕩。
路邊的包子鋪開張了,老板將十多屜籠的包子饅頭搬出來,蓋子揭開了,白汽冒出來,裹挾著麵香,直衝林澹的鼻腔。
他不自覺挪到那高高摞起來的屜籠邊上,兩眼發直,一瞬不瞬盯著那上頭的肉包看。
舌尖仿佛已經觸到那軟和的包子褶和濃香的肉餡,唾液瘋狂地分泌,林澹不停地吞咽著。
“新出籠的仙肉包,要來兩個不?”
包子鋪老板熱情地招呼林澹。
林澹猶豫著開口:“老板,多、多少錢?”
老板道:“童叟無欺,一塊下品靈石兩個!”
林澹的手指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乾坤袋。
他兜裡隻剩三十多塊下品靈石了,往後都沒有工作的話,這些錢,恐怕撐不了多久。
林澹的目光從那肉包子,轉移到旁邊饅頭上,“這仙白麵饅頭呢?”
“仙白麵饅頭便宜,一塊下品靈石十個!”
林澹這才點點頭,從兜裡掏出兩塊靈石來,“要二十個。”
“好嘞!”
老板一邊動作麻利地為林澹裝饅頭,一邊隨口問:“家裡有不少人要養活吧?一次買這麼多?”
林澹打了個哈哈,沒敢講實話——這二十個饅頭,根本不夠他塞牙縫的。
獨自找了個隱蔽的街角,林澹蹲在地上,吞下最後一口熱饅頭,卻隻感到杯水車薪。
腹中依然空蕩蕩的,餓到胃疼。
他的食量太大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長久沒有大量的靈力進入體內,他的境界,很快就要跌落了。
他不過是個煉氣期,境界跌落,那就是修道這條路都被斷送了。
他捂住餓到痙攣的胃,抬起頭,任由巷子口灌進來的冷風刮在臉上,感到前途一片渺茫。
在這樣的迷茫和饑餓中,又過去了一個月。
林澹再次被一家店鋪拒絕之後,從那鋪子裡走出來,垂眼看到門口蹲著的兩座一人高的漢白玉石獅子。
這兩座石獅子是鎮宅的神獸,因而是有靈氣的。
有靈氣,在林澹這個饕餮道體的眼裡,就和食物沒有區彆。
他和那石獅子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許久,肚子咕嚕嚕地叫,掙紮許久,最終彎下腰,一口咬在那石獅子一側的獠牙上。
嘴巴剛碰到冰冷的玉石,林澹又有些猶豫了,無論如何下不去嘴。
正掙紮著,餘光瞥見門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看店的夥計,正用一種極度驚異的目光,盯著他看。
那老夥計在心中嘖嘖稱奇,不停地搖頭。
當真是活得久了,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讓他遇到了。
他見過男子和男子搞在一起,見過人類和靈獸糾纏不清,可是……像現在這樣,一個男修士,跟他們店門口的石獅子抱在一起親嘴兒的情況,當真是聞所未聞!
老夥計抬頭,看一眼天邊的太陽,心想是不是今天早晨起猛了?
林澹被這麼盯著,羞紅了臉,直起身來,吞吞吐吐解釋:
“我……”
哢。
他剛開了個頭,剛才被他嘴皮蹭到的那根獠牙,掉落下來,骨碌碌滾了兩圈,停在他腳邊。
林澹慌張將那白色的獠牙撿起來,想要交還給那位老夥計,
“我、我,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沒事,不礙事的,”老夥計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掉了就掉了,本來就是老掉牙的東西了。你既然那麼喜歡,就自己收著吧,日後……留個念想。”
……留個念想?
林澹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可是對方不追究他的責任,他便感激不儘。
林澹再三向那老夥計道謝,然後將手中的石頭獠牙在身上蹭了蹭,擦乾淨一些,接著,卡茲卡茲,像吃水蘿卜一樣地咬了。
在老夥計震驚到眼珠都要掉出來的目光中,林澹轉身,離開了。
一小根獠牙,根本連靈氣的味道都沒嘗出來,就吃光了。
林澹揉了揉肚子,歎口氣。
還是沒辦法做出那種隨意吞噬彆人家鎮宅獸的事。帶靈氣的圍牆和大門也不行。
之前在寒玉門,他被大佬拿刀架住脖子,性命攸關,一時情急,才做出啃大門的事來。
可現在,青天白日的,哪怕餓到丹田處靈力枯竭,讓他無緣無故去啃彆人的東西,他便無論如何下不去嘴了。
如此又過了半月,工作依然一點眉目沒有,落腳的地方也尋不到,肚子卻是越來越癟。
林澹已經餓到有些意識模糊了。
他遊蕩到一處荒山野地,靠坐在一棵老槐樹邊,曲著腿,一手攥著幾個野蘋果,另一隻手上拿著一塊仙白麵饅頭,吃兩個蘋果,再吃一口饅頭,仔細地咀嚼著。
這是他最後一塊饅頭了。
乾坤袋裡的靈石已經用完了。
夕陽像一顆鹹蛋黃,從遠處山穀之間落下去。
林澹舔了舔蒼白的雙唇,隨著那最後一縷夕陽的消失,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他還是太天真了。
以為餓太久,隻是境界跌落的問題。
他還是太小瞧自己這饕餮道體了。
太久沒有食物攝入,他根本不需要擔心境界跌落的問題——
因為在那之前,他會先餓死。
林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或者說,是餓暈了過去。
他的穿越之旅,到這裡就結束了?
他隻是這片大陸上,一個匆匆的過客,還沒來得及仔細看一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模樣,就要再次迎接死亡。
算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
死了,總好過挨餓。
挨餓,真的太難受了。
香……
好香……
什麼味道,這麼香……
靈氣!是靈氣!
林澹努力想要睜開眼,然而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根本睜不開。
眼珠在眼皮下左右轉動著,想要醒過來,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一個身影靠近過來,靈氣從對方身上,絲絲縷縷渡入林澹體內。
很舒服。
林澹抬起手,指尖攥住一縷柔軟的輕紗,那輕紗環住他的脖頸,又環住他的大腿,讓他以一個很舒適的姿勢,躺在對方身前。
“仙子……”
林澹低聲呢喃。
對麵動作明顯一僵,停頓兩秒,接著——
嗖的一下,林澹的身體騰空而起。
他被抱起來了。
被一個仙子姐姐,以公主抱的姿勢,打橫抱起來了?
好強壯的仙子。
林澹迷迷糊糊,不著邊際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