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侯爺回來說不用他伺候,我就讓人以後隻負責打掃侯爺房間和書房。”元伯犯難,顫著雙手,顯然也不知道緣故。他愁道,“這小廝平日裡雖愛偷懶睡覺,不過不是想不開跳湖的人。誒呀!怕是遇到什麼意外了。”
至於是什麼意外,大家誰都說不清。
眼看侯府本就不多的下人全都聚到一起,恐慌在悄無聲息蔓延開來,“不是他殺,莫非是鬼不成?”不知是誰說的話飄出來,人群隱隱約約有些騷動,竊竊私語立刻蔓延開。
柏若風沒聽清他們都在說什麼,但隻字片語諸如‘侯爺夫人’‘世子’‘柏家軍’,已經足夠他猜到謠言內容。
“胡說八道!”柏若風心裡湧起一股始料未及的憤怒,在叫囂著替侯府抱不平,他厲聲喝道,“鎮北侯府滿門忠烈,真要回來豈會害人性命?”
柏若風自醒來還沒這般疾言厲色過,真一下子唬住了這群人。
這些人雖沉默下來,然而眉眼仍在傳遞著信息。柏若風皺眉,心中越發不暢,當即讓元伯帶人把屍體處理了,旋即打發了下人回去。
唐言在他身後推著輪椅,柏若風沉默了會兒,悶悶不樂地問他怎麼看。
唐言直言不諱,“不是鬼,就是人。不是那小廝自己嚇自己掉下去,就是被人弄下去的。如今侯府人少,真要有那麼個人也鬨騰不起來。公子彆擔心,這幾夜我多去巡巡。”
“有勞你了。”柏若風悶悶舒出口氣,這火來的突然,抽絲剝繭般去的也快。很快,柏若風隱隱發現些許不對來,他發現自己對一個死人竟能做到如此漠然。
須知在他那個時代,人口驟縮,因而保護生命的法規極其周密。每一條生命的逝去都是件周知的大事。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還是說其實他本質就是這般寒涼的人?柏若風捏緊擺手,額上滲出些微冷汗來。
“公子?公子?”唐言迭聲喊著,把險些魔怔的人喚回魂。“公子,你沒事吧?怎麼麵色這麼蒼白?”
柏若風抬袖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方覺身上一片寒冷。他打散思緒,試圖以彆的話題轉移如今的氣氛,“丞哥讓你來我身邊,原是做個貼身侍從,沒想到現在還讓你兼了侍衛、保鏢之類的,身兼多職怕是不容易。”
唐言哪看不出他有心事,眼珠一轉,跟著轉了話題,樂嗬嗬道,“害,那有什麼。公子多給我幾份報酬就成。”
柏若風也跟著笑出來,回頭看他,“對了,沒問過你以前在丞哥身邊是做什麼的。”
像回答剛才晚餐吃了些什麼一般,唐言十分自然道,“做細作啊。”
細作?柏若風愣住了,他的笑容漸漸消失,可唐言好像完全不覺得有問題,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
柏若風驚愕,“你你你……你是奸細?”
“有啥好奇怪的?”唐言理直氣壯,“我現在不也做著嗎?”
柏若風:……
“唉,我是真不容易。一天打兩份工,白天照顧公子,晚上還給主子彙報。”唐言自言自語,見柏若風沒聲且難以言喻地看著他,還問了句,“公子怎麼了?”
柏若風啞然,“頭回見做細作做的這般……光明正大,失敬失敬。”說罷還朝他拱了拱手,一幅欽佩模樣。
唐言普通的麵上顯出一種憨厚老實的笑來,十分迷惑人。不過柏若風現在是真的不敢把他當普通侍衛看待了。
撓了撓頭,唐言不再喊他公子,轉而換了軍中稱謂,一本正經道,“我是真佩服小將軍。年紀輕輕殺敵無數,保家衛國。主上命我來看顧小將軍,我是求之不得。如今坦白說這些,既想讓將軍往後給我行個方便。也是想讓將軍知道,我雖聽從於主子,卻對將軍絕無害心。”
如何承得起這聲將軍?他連自己是誰都沒搞懂。柏若風沒有應,白皙修長的食指點在把手上,在厚實的木頭上敲出悶聲,仿若思考的旋律。
那雙豔豔桃花眼中含著笑意,柏若風既沒問他以前事情的巨細,也沒質疑他話語的真實,姿態好整以暇,口吻堪稱篤定,“所以,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丞哥是每天都在關注我的行蹤咯?”
說漏嘴了!唐言腦瓜子一炸,已經幻視到方宥丞唇邊不屑的冷笑,恍若看見了自己的十八種死法,連忙雙手合十求饒,試圖收回自己的話,“公子!我可沒這麼說!”
柏若風摸了摸下巴,“唔,我這人呢,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容易亂說。”
“公子誒!您要怎麼樣心情才好?”唐言叫苦不迭。
柏若風瀟灑打了個響指,“你在丞哥身邊這麼久,必定知道不少我以前的事,以後我再問你話,你得保證知無不言。”
唐言視線飄忽,聲音很虛,“小人努力。”
池塘浮屍的事情顯然驚動了府中另一位主人。
唐言推柏若風回屋時,見平素躲著他的柏月盈正在屋內等候著,憂心忡忡,柳眉微蹙,“二哥,聽說池子那裡……”她欲言又止,眼中滿是不安。
“不要緊的,都處理好了。”柏若風寬慰她兩句,叮囑她平日裡少一人走動。
“嗯。”柏月盈低聲應著,芊芊素手扯著他袖角,垂下的脖頸如柳枝般柔韌,端的是一副讓人憐愛的姿態,且把自己地位擺得極低。
她身上有股淺淡的香氣,香味很好聞,不知是何原料。那香氣悄無聲息過來了,把他整個裹挾在中間。柏若風鼻翼動了動,回過神便覺得有些不自在,斂眉猶豫。既想拂開她,又顧慮到會傷了二人感情。
兩兄妹聊了會話。眼看天色不早了,他有些困乏,正要讓唐言送小姐回房時,柏月盈從袖中抽出張帖子,雙手遞給他。
這帖子紙張看著便知並非凡品,黃紙黑字,蓋了宮中紅印。指名道姓地邀請鎮北侯府大小姐柏月盈參加太後的瑤池盛會。
本已遺忘的劇情出現在眼前,仿佛驗證了他先前的猜測。柏若風瞳孔微縮,他合上帖子,看向柏月盈,“這帖子……”
“是今日才送來的。”柏月盈眼含懇求看向他,“二哥,能入瑤池會已然是選秀的第二道關卡了。如今新帝登基未曾立妃,後位空懸,妹妹想爭取一下,還請二哥幫忙。”
她說著起身鄭重行了一禮。
心情若高掛圓月垂直沉到湖底,這股煩悶來得突然,寂然無聲。
可是仔細一想,又似乎合情合理。畢竟柏月盈本該如此,作為女主的她本就是要入宮為後的。
眼看著‘劇情’在自己麵前如實進行,柏若風無聲吸了口氣,俯身雙手輕托起柏月盈的手肘,看向她眼睛,無比認真,“為兄豈有不幫之理?”
另一邊,方宥丞終於把桌麵上的奏折處理完,拿起最後一本‘奏折’打開一看,發現裡頭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他想了想,翻回封麵一看,才知曉這是太後瑤池會上要邀請的各家小姐名單。
太監清晨放置桌麵,早朝密密麻麻堆積的奏折把它淹沒,直到這時才被方宥丞看到。
新帝選秀理應從全國各地選秀女入宮,後宮秀女的選定與前朝派係息息相關,是平衡朝廷內外勢力的一種方式。她們入宮與否就是一種利益的置換。
方宥丞對秀女本身並無興趣,但不能不顧及朝堂。因而他以先帝過世不久不宜大興選秀為由,這次選秀僅在京中舉行。
先由管事太監憑出身等擇定人選,派名帖邀請參加瑤池會。再分彆經太後、陛下二人擇定入宮人選。這選秀的第一關裡麵,門道可多了。若有人當真不想入宮為妃,在這一關裡就能想辦法把自己名字劃掉。
方宥丞視線掃過柏月盈的名字,摸了摸下巴。
鎮北侯府如今就剩兩兄妹,京中誰不知柏若風自做太子伴讀以來盛寵多年不衰,沒必要再送親妹入宮。何況柏若風不是個為了前程犧牲胞妹的人。那就隻剩下一種情況:柏月盈自身的想法。
他對這人唯一的認知就是柏若風的小妹。柏若風當年曾和他說過柏月盈此人,給柏若風寄的信十封裡有九封嚷嚷要離家出走闖蕩江湖。
說到這裡時,柏若風有些頭疼,可唇角分明含笑,他幸災樂禍道,“家裡總說我和小妹性情極像,湊一塊就是一個狼一個狽。我覺得才不像,畢竟我又不會把家裡攪得天翻地覆天天被禁足。”
這樣的人,怎會想要入宮為妃?
方宥丞自幼在陰謀詭計中長大,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看人。因著柏月盈是柏若風胞妹,很難不在意這份差異,他喚來一個暗衛,吩咐去北疆查查柏月盈生平。
他倒要看看這妹妹是否真如柏若風口中所說的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