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趙磬微微頷首,並為如何猶豫,但在陸景淵作出回應之前,他手中的長/槍微偏,指向了半倚著陸景淵的謝樽。
趙磬嘴角微勾,槍尖閃過銀光:“但這些籌碼僅能換殿下一命。”
“至於此人……挾持皇室血脈,意圖殺害我朝太子,自是要被本將軍就地正法,以懾天下。”
趙磬神色平靜,沒再給陸景淵說話的機會,淡聲道:
“殺!”
玄焰軍應聲而動,數把銀槍瞬間向謝樽刺來,竟也沒有顧忌陸景淵。
銀□□來的動作在陸景淵眼中放慢了數倍,他擁住謝樽後退幾步,抬刀架住幾柄銀槍,隨後幾道閃爍的寒光自陸景淵袖中而出,遊蛇一般擊打在周圍的玄焰軍身上。
陸景淵才十四歲,身量遠遠不如謝樽,應付得吃力至極。
趙磬在一旁看了片刻,最終冷哼一聲,抬起遊龍槍便向兩人刺來。
反正陸景淵隻需留上一口氣便好,他會把握好力度,一槍了結了那小子,再讓陸景淵好好喝上一壺。
“不入流的雕蟲小技。”
眼見銀槍襲來,謝樽清楚知道趙磬槍法的力度,陸景淵必然是接不下的,他強提起提起一口氣,將遊龍槍打了開來。
這一次,從劍上傳來的劇震將謝樽震得眼前一片空茫,感官被瞬間剝奪,胸口連發惡心的感覺都消失了,瞳孔也漸漸渙散了下去。
迷蒙間,謝樽腦中胡亂閃著一些畫麵,他並不怕死,反正他也不知來處,更不知歸處。
隻是沒想到要死在這,還是跟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太子一起被串成糖葫蘆。
不過能死在趙磬手下也不算辱沒了吧,不說名動天下吧,好歹也能小有聲名,就是沒命享了。
謝樽閉上眼,腦中最後想的就是玉印山上的一草一木。
師父不喜歡奉君這類毛茸茸的動物,他死了奉君該不會被丟出山去吧……那奉君就要徹底過上流浪生活了。
謝樽想了許多,卻也不過一瞬間而已,轉眼槍尖近在咫尺,隻差半寸就要穿透謝樽的胸膛。
在謝樽感到背心一陣麻癢,槍尖即將刺穿胸膛時,他隱約聽見耳畔傳來一句不甚清晰的對不起。
啊?倒也不用說對不起,說來也是他大意了才是。
電光火石之間,遠處一把折扇帶著金光旋轉著飛來,重重打在了槍尖,震的趙磬遊龍槍差點脫手,他迅速往後一躲,驚駭地看著折扇從眼前掠過,又在玄焰軍之間旋轉一周,逼退眾人。
謝樽聽見周圍兵器撞擊的金屬聲,強撐著抬起了眼皮,隨後感覺自己被人拖著向後閃出了一段距離,就這一瞬的功夫,陸景淵也已經帶著他和趙磬拉開了距離。
不遠處的柳樹頂端,葉安接住了旋回的折扇,他一襲繡金白衣,戴著鬥笠,在月光下恍若謫仙。
折扇啪得一聲合起,隨即鐘靈劍出鞘,金光大振。
與謝樽淺金色的劍氣不同,鐘靈劍之上,金光耀目,如日之昭昭。
謝樽看見來人,咽下了衝到嘴邊的師父二字,渾身放鬆了放鬆了下去,眼中閃過亮光 。
葉安腳下一動,瞬間就到了兩人身旁。
謝樽第一次看見鐘靈劍這般模樣,平日裡葉安陪著謝樽練劍時,鐘靈劍溫和乖巧地根翻著肚皮曬太陽的奉君一般,全然不像此刻殺氣沸騰。
城牆前安靜下來,眼神都聚焦在葉安身上。
葉安站在兩人身前,衣衫獵獵,氣勢極盛。
“趙大將軍倒是好大威風,老眼昏花清君側清到了當今太子身上,莫不是存了謀逆之心?”葉安的聲音壓抑著沉沉怒火,給人一種被扼住喉嚨的危險感。
“……”此言一出,場上更是一片靜默。
齊王出師打的是清君側的名號,但如今滿城皆知齊王有謀逆之實,葉安卻不知道似的說道。
葉安本來是想抓著謝樽和陸景淵就走的,但看見謝樽身受重傷,一身血跡半死不活的杵在那裡時,他隻覺得怒火滔天。
從自己把這個小徒弟撿回玉印塔起,除了練武的磕碰,小徒弟還從未受過一星半點的傷,結果出來一趟就搞成這樣,也是他小瞧了陸擎洲和趙磬。
“請賜教!”
說罷,磅礴的劍氣洶湧而出,似雷奔海嘯,以恐怖的氣勢向前壓去,同樣的劍式,謝樽與之相比,隻似滄海一粟。
葉安身法極快,劍花一挽,輕若鴻毛,卻重逾千鈞。
趙磬之前和蕭雲樓打了一架,又被謝樽傷了肩膀,剛才應對謝樽尚且沒什麼問題,但對上葉安,這體力比開了閘的洪水泄得還快。
鏗的一聲,鐘靈劍刃劈在了甲胄上,隻這一劍,那甲胄就裂開了蜘蛛網一般的裂紋,然後嘩的一聲,碎落一地。
趙磬感覺胸口像被巨石碾過,踉蹌著倒退幾步。
那邊謝樽受了傷,葉安不欲多留,迅速又出一劍,這一劍直直穿過趙磬的右肩。遊龍槍摔落在地,被葉安一腳踢到了遠處。
與之前的情景如出一轍,隻是換了主角。
葉安退後幾步,甩落鐘靈劍上的血跡,神色複雜地看著趙磬。
鐘靈劍緩緩抬起,似是因為見了血,鐘靈劍刃散發出來的金光扭曲,如同尖嘯著的魂魄,用儘全力地想要衝破束縛。
“前輩!”陸景淵略顯焦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葉安回頭一看,謝樽麵如金紙,已經暈在了陸景淵懷裡,肩上血跡不斷滲出,把陸景淵的衣襟染得通紅。
見狀,葉安麵色一變,急步上前,一手一個把謝樽和陸景淵拎起,搶了一匹玄焰軍的馬便絕塵而去。
周圍的玄焰軍愣愣看著,無一人敢攔。
“將軍?”有士兵上前虛扶住趙磬小聲道。
趙磬白著臉隨手扯了布條把肩膀裹住,看向葉安三人消失的方向蹙了蹙眉。
“無事,回城。”
……
火光與夜色下,皇城南麵的朱雀門已經被破開,所剩無幾的羽林衛仍在苦苦堅守,眼看皇城最後一道防線就要崩潰。
皇城正中,中正殿內殿。
與往常一樣,殿內鎏金嵌寶的香爐仍在徐徐冒出白煙,煙霧筆直,如同靜止。
“諸宗室如何?”陸擎元輕輕揉著額頭問道。
“按陛下旨意,皆拘在各自院中。前幾日西逃出京的幾位王爺也被都帶回來了。”
“城還未破便外逃,不成樣子。”說完後,陸擎元想起什麼似的頓了一下,又道,“那太子呢?”
“依陛下口諭,已經嚴加看管。”
陸擎元點了點頭,放心下來,未曾注意到譚盛眼中一閃而逝的愧疚。
他並未將圍封東宮的詔令傳下去,若殿下有幸,還有幾分希望逃離。隻是違背皇令,終究是他的過錯,不過無妨,待下了地府,他自會向陛下謝罪。
譚盛將杯子添滿溫水放在了桌案上,又從瓶中倒出了一粒藥丸放在裡麵。聽著殿外漸近的喧囂,他終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先前何不西出與蕭將軍會合?”
若西逃與蕭雲樓會合,不論如何也能保下一條命,尚有機會東山再起。
陸擎元拿起瓷杯,藥丸已經融化,淺褐色的溫水浮起藥香。
“那之後呢?朕與齊王東西分治?還是再爭一統?”陸擎元淡淡道,眼中不見半點情緒。
“若走到那一步,朕這二十年的經營便付之一炬,祖宗基業也會毀於一旦。”
他登基二十餘年,二十餘年嘔心瀝血,終於讓虞朝逐漸擺脫世家的陰影,若此時虞朝陷入內亂,世家再起,一切又將回到原點。
“況且……若非如此,怎能讓魑魅魍魎齊聚荊州?多年謀劃,已經到了收網之時。”
陸擎元說完這句,將杯中化了藥的水一飲而儘,看著殿門外火光愈盛,如同旭日初升。
“來了。”他將杯子放在案上,發出啪嗒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