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泠一出來,祝安趕緊給他披上披風,嘴裡嘀咕說:“這地方好是好,就是天天下雨,陰冷得很,煩死了,公子穿這麼單薄就出來,要不是冷姨囑咐我帶件披風,回去又該發熱了,公子可彆在這麼任性。”
“明明昨日才到,你這天天下雨的結論又從哪兒來?”賀景泠任由祝安給自己係好披風,抬眼看了眼天色,已經不早了,濃黑的雲爬上高處,似乎下一秒暗夜將至,“何升還等著我們,快些回去吧。”
“昨天回來在大街上被人堵了,今天又來這兒見什麼王爺,公子這病還養不養了,被沈姐姐知道了又要撒瘋。”
賀景泠上了船,許是吹了風的緣故又低低咳嗽起來,他還惦記著逗祝小安:“……你不告訴她她怎麼會知道。”
旁邊的狄青受不了祝安的聒噪般,掃了他一眼將他擠開,替賀景泠擋住些冷風。
賀景泠蒼白的臉上因為過度用力的咳嗽泛起一層薄紅,眼角也染上水光,墨發青衣,唇角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淺笑。
祝安看著,連自己要瞪狄青的打算都拋之腦後了,他瞧著賀景泠的神情,忽地想起從沈姐姐那裡聽來的關於賀景泠的傳聞。
沈木溪無不得瑟說:放眼京華無人能與其爭輝,容貌是他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當年名滿京城的世家公子,變成了如今這副鬼樣子,祝安覺得賀景泠比自己還可憐。
他想到這裡有些不是滋味兒,也有些替賀景泠打抱不平,船靠岸後,狄青不知察覺了什麼側身擋在賀景泠麵前,賀景泠似有所感抬起頭。
狄青緊抿著唇麵無表情的讓開,低聲說:
“他!”
賀景泠腳步一頓,很快又神色自如地下了船,他們的馬車就停在湖邊,許是下雨的緣故,平日裡熱鬨十分的街道此刻人跡寥寥,來往也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
普通不過的雙轅馬車靜靜行駛在將黑未黑的大道上,隔著細雨而來的北風從賀景泠的脖頸往裡灌,讓原本就被凍的沒什麼感覺的身體徹底涼透。
賀景泠喉嚨又有些癢,不過這次他忍住了,還分出一點心思給祝安,這麼怕嗎?
祝安把身體縮在馬車門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嘀咕了。
太過安靜的氛圍賀景泠忍不住犯困,靠著車內一角假寐,困頓間打了個哈欠,身體隨著馬車的前進不住晃悠,他突然出聲問:“怎的不在東宮?”
“東宮久無人住,荒涼冷寂,瘮得慌,便來尋你了。”答話的人聲音清朗醇厚,其間還夾雜著絲絲漫不經心的笑意,讓人忍不住猜想這聲音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樣。
馬車裡麵太黑,隻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個人的輪廓。
“我府上也久無人住,更是有冤魂不散,你不怕?”賀景泠半睜著的眼睛被濃密的擋住,像是極困。
“這不是還有你在嘛!”
賀景泠其實也並不困,隻是陰雨天舊傷複發,儘管身體已經習慣疼痛也提前吃過藥,整個人還是沒什麼精神。
他抱著雙臂換了個姿勢,這馬車十分簡陋,路上難免顛簸,他也一言未發,隻是在聽到那人說的話後慢慢掀起眼皮,神色分外平靜的注視著隱沒在明滅光影間的高大身影。
李長澤雙手背至腦後,身體隨著馬車的前進而微微晃動,姿勢懶散。又一陣夜風吹來,被拂開的車簾隔著雨幕漏進來一束光,賀景泠一下子看清了他的臉。
吃儘平涼風沙的身體高大威猛,一身金甲褪下,蟒袍玉帶加身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棱角分明的臉上長著一雙令人壓迫感十足的眼睛。眼尾下垂時輕輕一笑,眼中陰霾儘散,倒又讓人無端生出些親近之意。
世人皆知,太子李長澤師從兩朝帝師賀承禮,至仁至善,雖無大功亦無大錯,因為當年一事上奏自請廢儲,言辭懇切字字泣血,這些年更是在邊關鼓勵耕織,開坑荒地,政績上頗有建樹,除卻平涼關一事,他確實可以稱是皇子典範。
裝腔作勢!賀景泠看了他一眼,心中默默評價一句,然後不緊不慢的收回眸子:“昨天宮宴殿下可算吃著些油水了吧,舌頭這般利索。”
李長澤低笑道:“祈京的風水養人,不光我吃了油水,景泠你也不逞多讓。”他臉上笑容不減,十分溫和,“今日一早,賀三公子一回來就跟著何升逛青樓,還被徐玉岩那草包調戲了的消息就要傳遍祈京了。”
“明明是在朱雀大街。”賀景泠解釋。
“哦,看來傳言果然不可信。”李長澤摩挲著指骨間的玉扳指。
天徹底暗了下來,馬車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和在雨聲中,天地間倒像是隻剩這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