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地什麼也不說,好像不開口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重置,他們可以重新有一個規劃。
不過程雨生也發現了,自從國慶那次意外的出行之後,冉時對自己的態度就從一開始的巴不得逃走變成了一點一點的試探。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總歸是好事。
飯後他們都不再多說其他的,程雨生原本想一會兒出發去書店來著,結果冉時又提醒他還要趕緊回學校處理今天的後續工作。
既然都開口了,那程雨生也該點到為止,他在心裡規劃了一個去書店的日程後還是趕回了學校。
不知不覺也入冬了,薊城這座北方城市冷得快,不到十二月,大街上穿上冬裝的人早已成群結隊。
程雨生把手從衣兜裡拿出來嗬了口氣還是敲響了麵前的門,是程洺的辦公室。他原本不想來的,奈何孫盈一直在催。
“進。”
“哥……”程雨生探頭進去,發現這間辦公室相比他之前的差了不止一個檔次,程洺之前說要辭職,但由於簽過合同實在走不了,他便要求降了職,雖然程雨生完全想不明白他這樣的原因,程洺年輕有為,彆人那是一個望塵莫及,他自己卻選擇不要了。
以前程雨生也偶爾想過一個可能,程洺入職的這家醫院是冉九江名下的,那曾經很多時候,自己和冉時的一些事情是如何第一時間被冉九江知道的呢?但程雨生不相信自己那一直以來都溫柔待人的堂哥會做出這種事,他的成就是他自己應得的。
“我來坐一下午就好。”
程洺笑著點頭,起身給他接了一杯水。
大概就在關門的一刹那,冉時又恰好從旁邊的樓梯拐上來。他抬頭看了眼牆上貼著的“F7”,又去問了下附近的醫護人員,這才繼續往樓上走。
上到七樓後,他沿著走廊一路盯著門牌號數,不一會兒他停在了一扇門前,猶豫片刻後壓下門把手進去了。
房間很大,也很空,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副椅子之外便沒多少家具了。床邊豎著兩道複建工具,冉九江正扶著欄杆緩慢艱難地挪動。
冉時還有些意外,他知道藥對人體是會有損傷的,淩亦也告訴過他了,要不要用就看自己。而最後對身體的損害程度很大方麵由身體素質決定,他還以為冉九江不止是下半身癱瘓呢……
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冉九江怎麼說也是自己的生父,而他為了自己的利益給人下藥,曾經好不威風的一個人如今連走路都是個問題。
而會想起來醫院看他,這件事冉時自己也覺得挺奇妙的。好像隻是在一個普通的早晨起來,發現自己的貓又睡到了自己身上,但很暖和,他像平時一樣洗漱,無聊的時候突然就蹦出了來看看他的想法。
他倚著門框看著裡麵的人,心思卻不知道飄到哪去了。
冉時從心裡就惡心冉九江,虛偽完全就是他的代名詞。
他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顧任何人,然後編造一個自己都信的說辭,他還能在風浪顛簸的時候怡然自得,好像周圍所有人都是他的背景板。冉九江極儘卑劣的手段的確得到了名利,接著他又用自己一直諷刺的“仁善”來包裝自己。
不過另一方麵,冉時還挺同情他的,以為自己靠強權壓製了所有人,其實沒一個人跟他一條心。換一個角度來看,冉九江無疑是個失敗的人,他孑然一身,在最後什麼也沒得到。
“爸。”
冉時出聲喊了句,但事實上他清楚自己也不該這麼叫了,無論哪方麵都是。但他並不在乎,更何況這也隻是個稱呼而已。
對方並沒有什麼反應,冉時也不急,就站在原地等著。
許久之後,冉九江扶著欄杆走了一個來回,然後顫顫巍巍地坐在床邊拿起櫃子上的水一飲而儘。
他轉過頭,冉時這才看清他的樣子,剪短的頭發比之前多了太多白發,顴骨下陷,臉色蠟黃,喝過水後依舊有些乾裂的嘴唇。這一切無不昭示著他現在隻是一個半癱的病弱老頭。
“看夠了?”
冉時回過神,隨即笑道:“沒,我沒看。”
他很自然地走過去,拿起櫃子上的杯子就轉身去接了一杯熱的過來遞給他,“看起來淩亦把你照顧得還不錯,不過怎麼沒錢給你換個好點的環境?憫仁好像一年不如一年了。”
冉時見他半天沒接自己的水,眼睛看向他有些浮腫的手,“傷員楷模,不錯啊,說明你還是想恢複正常的。”
他把水放在櫃子上,語氣聽起來還有些悵然若失:“你和以前不一樣。”
冉九江似乎笑了聲,接著是一聲歎息,“我還沒聽過有誰能在空難墜海後還能完整地活著回來。”
“你好奇?”冉時麵對著他,扯了下出門前特意穿得正式一些的衣服衣擺,“這就是我的能力了,畢竟我其實在某些方麵和你還是不一樣,比如……有人願意替我死。”
後半句冉時說出來隻是想惡心冉九江,對於劉笙的死,他大概一輩子也釋懷不了。
“哦,你記得何安嗎?她呢,原本是能擁有一個不錯的未來,人聰明也上進,這樣誰也不會虧待吧。可惜她媽好像死了,她也就跑了。”
“她知道,我要是想找,她跑得了?”
冉時皺起眉,“聽說隻有徹底失敗的人才喜歡回憶過去。而且,你在知道她跑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躺好久了吧,彆把話說太大。”
“嗬……那隻是因為她沒用了,我沒理由留著她。而且,你以為一個淩亦就能整垮我嗎,我是軒庭的創始人,我白手起家到現在人儘皆知,他是個什麼?小人而已。隻是我最不該的就是對你太放心了,養狼為患,這次我懂了。”
“你夠了。”冉時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還翹起了腿,“我才沒興趣聽你的光輝曆史以及現在如何後悔當初沒怎麼怎麼。今天就是順路看你,以及在你這炫耀一下,現在我過得好得很,比你好。”
他說完就起身打算離開了,開門時冉九江又在他身後說:“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不會真的過得好吧。”
回過頭,冉時嘲諷地勾起嘴角,“大概我印象會比較深,然後傷心幾天就好了。以及你現在這麼說,怎麼給我一種人行將就木的時候開始幻想家庭美滿,然後後悔呢?彆,我嫌棄。不過還是謝謝你把我留下了,然後我可以站在你麵前膈應你。”
七樓的視野還算廣,從窗戶那望出去便是林立的大樓。這樣的景觀永遠屬於城市,滿眼都是灰蒙蒙的水泥。有時候冉時都不禁想,自己每天是怎麼在裡麵呼吸的。
追名逐利的複仇,冰冷的銅臭氣,沒有溫情可言的你來我往……它們混雜在一起交織進了流動的空氣裡麵。
所幸太陽並不吝嗇,時間也勉強公平,他獨自一人等了這麼久後,似乎有一個人可以和自己一起等待晨曦了。
收回目光,冉時用手貼著牆慢慢下樓,他腦袋裡想到了彆處,他覺得自己隻需要順其自然,隻是需要簡單地規劃就好了。畢竟目前的事大概在自己心中占了全席,還是要上點心。
其實事實也不算太糟糕,他想。該忘的都會忘,該享受的也一樣會來,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