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01 難不成是他的舊情人……(1 / 2)

十三夜 漱歡 6516 字 8個月前

白晝漫長溫柔,雲朵軟得如同棉花,被湛藍色的風無意撞開。清甜的露水滑過葉尖,落入流淌的溪澗。

一頭小鹿從林中倏忽躍出,脆如銀鈴的蹄跳和潺動的溪水奏如樂章。

從平緩的山坡俯瞰這一幕時,陽光從腳下的樹蔭邊緣一路鋪開。

直到一片低低的風聲從森原儘頭輕掠而來,驚動了啜飲的小鹿。

一瞬間,光與雲蒸發殆儘,隻剩下無儘的黑暗。

靜謐之中,一道沉啞的聲音在耳蝸深處響起,刮蹭過單薄的皮膚。

撓癢癢似的。

“……聞奚。”

吵死了。誰在叫他的名字。

沒看到在睡覺嗎。

“聞奚。”

再次響起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年輕,透著股勾住細線的金屬光澤,差一點就要從脊髓中寸寸抽出,又癢又疼。

好像非要讓人想起一點什麼。

差不多得了,彆是有個疑難雜症之類的大病,非要叫他。

很熟嗎?

而且湊這麼近說話,禮貌嗎?

不是,等等。

怎麼不能動了?!!

四肢如同被什麼束縛住了——不僅不能動彈,連被“束縛”的知覺都沒有。

無儘的黑色空間隻剩下意識。

空洞的意識。

虛空宛若漩渦,卷得人眼皮低沉,頭腦昏昏,更困了。

彆煩了,安靜一會兒好嗎。

“聞奚!”

突如其來的悲傷急促如鳴鐘,簡直嚇得人魂飛魄散。

……哭喪呢?還是想打架?

棺材板都給你扣上!

聲音和雜念同時落地的那一刻,巨大的風聲迅速聚攏。

轟隆隆隆隆——

在耳邊驟然爆炸。

嗡,嗡嗡嗡!

惱人的鳴響在暴風席卷後仍然盤桓,像永不停歇的機械。

仿佛在逐漸遠離,卻又清清楚楚停留在大腦深處——

滴答。

聞奚睜開了眼。

一滴水珠從鐘乳石尖端墜下。

在聚攏的水泊中泛起漣漪,蕩開了先前的嗡鳴聲。

又是一滴,落在他的鼻尖。

接踵而至的,神經末梢傳達出第一個感覺——

是痛。

疼痛,酸痛,刺痛,總之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每一根骨頭都好像在水中泡了個十天八夜,軟了酥了,然後被榔頭從頭到尾敲碎了每一節。

連提起手的力量都要很艱難地喚醒。

酸痛的手背支撐著手指,碰了碰右耳。

有一枚紅色的微型圓片耳機藏在那兒。

金屬表麵氤開濕潤的水滴。

還好。應該沒壞。

他剛才好像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通過耳機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而他卻仿佛根本不認識那個聲音。

陌生得可怕。

大概是個噩夢。

食指指腹剛準備敲擊耳機外殼時,一陣腳步聲停在近處。

聞奚眸色一抬。

這才注意到周圍陌生的環境。

他應該是在一個深闊的岩洞中,不遠處的火堆照亮了黑色的石壁。火光劈裡啪啦地閃爍,撞出回音,卻無法驅走陰寒。

而光亮無法抵達的地方,隻有深淵一般的黑暗。

向四周延伸,無窮無儘。

“跟你說話呢,你到底聽見沒有?”一個卷毛的大塊頭男人出現在聞奚的視野中,眼神打量,語氣極不耐煩。

……太近了。

聞奚微微皺眉。

他抬頭時,黑色的鬥篷帽子從發梢滑落,搭在肩頭。

停滯五秒的空氣中傳來“嘶”的一聲。

那個陌生的卷毛男人偏過頭,語氣輕挑地朝火堆邊的同伴笑:“喲,三哥,快來看看這是個什麼好東西!可比咱們那兒的漂亮多了。”

下流輕賤的視線粘在聞奚身上,像在打量某種物件兒。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彎下腰,想去捉他的下巴,“嘖,男人?……也沒關係,沒人在乎這個。不過,你頭發這麼長,是會被汙染物抓走的。B型天牛見過麼,那種東西每天都在高.潮。”

鬥篷沒有罩住的那張臉蒼白如紙,火光在眸中顫動。人坐在那兒也搖搖欲墜。

但那雙眼睛卻隱隱浮出一層蠱惑的冰藍色,和聲音一樣攝人心魄。

聞奚說:“沒見過。”

隻是單純的陳述。

就在身旁的男人哼笑時,火堆邊的那位“三哥”眯著眼睛,語氣輕鬆而警告:“行了,科斯卡,彆嚇著人了。這可是七隊那位從環內撿回來的。”

“……七隊?”名為科斯卡的大塊頭疑惑了幾秒。

葛三補充道:“那位審判官大人。”

科斯卡似乎被震懾住了,轉過身努努嘴:“那又怎麼了,難不成是他的舊情人?得了吧,這種事可沒有歸屬權。”

葛三給架在火堆上的魚翻了個麵,魚肚皮滋滋冒油。他瞥了一眼反應正常的氧氣濃度指示器,然後意味深長地提醒:“能在環內那麼極端的環境中活下來的人類隻有兩種可能。要麼他能輕鬆殺了汙染物,或者,他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殺了你。”

科斯卡脊柱一涼,放在皮衣拉鏈上的手驟然一緊。餘光出現了一截黑色的鬥篷。

他緩緩扭過頭,隻見自己方才調戲的人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身旁,不由渾身發毛。

但他很快定了定神。

這人長相堪稱稀罕,身型瘦削單薄,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模樣,就差被風吹倒了。

連蒼白的手指尖都在發顫。

跟葛三形容的不說沾不上邊,簡直是相差八萬裡。

科斯卡再一轉頭,撞上葛三的嗤笑。那眼神仿佛在笑話自己是個傻子,什麼誇張的鬼話都信。

科斯卡吊著的心總算毫無顧慮地放下了。

聞奚對這一出玩笑渾然不覺,眼睛直直地盯著正滋滋作響的魚。

魚皮已經烤得微焦,散出摻雜香料的肉味兒。就是那一圈長滿細密牙齒的魚嘴被火熏黑了,難看得有些礙眼。

科斯卡朝葛三的方向挪近兩步,抓了抓頭發:“三哥,環內到底是哪兒啊?真有那麼危險?”

葛三陷入沉默,鼻孔出氣:“……算了,你第一次出來,連個真正的汙染物都沒見過,不怪你這麼多年培訓都沒聽過課。”

他隨手撿了根樹枝,沾著暗河的水在地上畫了個倒三角。

“假設這是一個汙染源中心,半徑兩百公裡內,都屬於環內。環內的汙染物密度和危險等級都遠大於環外。目前我們所在的岩石穀就位於Y-121汙染環邊緣。”

科斯卡“哦”了一聲:“不是說越靠近越危險麼,那一路上什麼都沒碰見,老子一發子彈都沒機會打。”

“你最好是彆碰見,”葛三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方向,“沒有活人從環內出來過。或者說,我們得到的所有信息都來自於死人。”

葛三收回視線,忽然一愣。

方才架著烤魚的地方空空如也。

聞奚嗅了嗅串在木枝上的一整條魚,足足有小臂那麼長。枝條燙得手指發紅,他卻毫無知覺一般。

他的腦海中仍是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畫麵。當時他正駕駛著一艘特異飛行器穿行在漫天碎石之間,然後一聲巨響,飛行器不知道撞上了什麼,和他一樣失去了意識。

“這是哪一年?”聞奚忽然問。

科斯卡順口回答:“2198年啊,不是你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都不知道。”

“隨便問問,”聞奚的眸色一動,作出疑惑的模樣,“可是你剛剛說,有人把我從環內撿回來的,那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