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輪廓開始逐漸清晰,隱隱勾出暗紅的雲。
等到他快要睡著的時候,一陣車輪壓過的聲音經過了腳邊,往城內駛去。
人好像挺多的,很吵。但逆著光,什麼也看不清楚。
喧囂之中,有人高聲喊了一句“天亮了”。
一束亮光如洪流撲入,羽翼伸展而開。
在驚慌失措的聲音中,那個穿著黑色緊身作戰服的身影順著光束走入,恰巧與聞奚視線相撞。
光點跳躍在聞奚的發梢上。
但隻是短短一瞬。
一股力量拉著聞奚,將他拽到了牆角的陰影中。
門口光線下,一截樹枝很快乾枯發黃。
巨大的城門緩緩合攏,不留一絲空隙。
聞奚跟著陸見深往裡走,慢悠悠地開口:“我說,他們拿你當誘餌呢,你還真去啊。”
陸見深的腳步頓了一下。
“這是我的職責。”
“什麼職責還一個人去?當聖父呢?連汙染物都知道成群結隊。”
陸見深說:“你不該在這裡等我。”
聞奚跟在他後麵進入電梯,百無聊賴地往玻璃板上一靠:“你這人真沒意思,不識好就算了,就知道轉移話題。”
陸見深陷入沉默。
聞奚說:“你彆不吭聲啊。”
陸見深壓低聲音:“我說不過你。”
他的作戰服上都是血汙,有了光線才能看見痕跡。
聞奚說:“行吧,那說點你知道的。天亮了會怎麼樣?”
電梯上行的速度變慢了一些,電子音提示“進入白天保護模式”。
一層冰晶樣式的花紋從腳底和天花板蔓延,鋪滿了六麵的防輻射玻璃。
而此時,玻璃外的山體消失,露出了綿長的海岸線。
白色的浪花將世界分割成兩側。一邊是明亮湛藍的大海,一邊是空曠的原野,充滿了富有生機的美麗。
聞奚被壯麗的景色吸引,也同時看見了遠方燃燒的黑煙。
“冰原會融化,但劇烈變化的太陽輻射會迅速灼傷人體,最多能堅持半天,”陸見深說,“你應該很清楚。”
聞奚裝模作樣地點頭。
聞奚問:“森林大火燒完了怎麼辦?”
陸見深說:“不會,這一片區域常有暴雨和冰雹。”
然後等下次黑夜來臨時,強勁的雜草又會再次進入生長期,和冰雪一起快速鋪滿廣袤的荒原。
陸見深補充道:“如果落日前的三天是晴天,那就是出城的最佳時機。”
長達十五天的耀眼白日與輻射死亡相伴,連變異汙染物都會在天亮之前尋找藏身之處。而同樣的十五個標準日的寒冷黑夜才是生物活動的時機,對人類和汙染物都一樣。
從某個角度來說,也很公平。
聞奚若有所思地扭過頭。他實在舍不得大好的光線,臉貼著玻璃板,在山體完全籠罩電梯之前一直癡癡地望著。
進入黑暗後的好一陣子,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電梯門開了,陸見深說:“我要去一趟科學部,你先回去。”
聞奚擋著他的路,沒有讓的意思。
“你看見了吧?”聞奚懶洋洋地問。
他指的是那截銀色的尾巴。
陸見深沒有否認:“嗯。”
聞奚上前半步,幾乎貼著他:“我可沒對你說過假話。”
陸見深微微頷首,卻改變了主意:“你和我一起去。”
二十分鐘後,聞奚坐在那個熟悉的玻璃實驗室內嗬欠連連。
要不是清創實在太疼,他早就睡著了。
即將換班的阿琳娜幫他清完傷口,轉向操作台,示意陸見深去纏繃帶。
聞奚乖乖抬起手臂,盯著陸見深的手看。
骨節分明的手指乾淨利落地拉開白布,好像在彈奏某種樂器一樣,十分賞心悅目。
聞奚掏出身上的那團臟繃帶,不忘交代:“那個什麼虞隊長還特意檢查了一遍。”
纏繃帶的手一頓。
聞奚說:“他弄得好疼,下次還是你檢查我吧。”
“嗯。”低沉的聲音回答。
白色的布在最後應聞奚的要求紮成了一個小蝴蝶結。
修長的手指順勢拎走了之前那團滿是血汙的白布。
“你是要存起來嗎?”他問。
陸見深無情地拒絕:“扔了。”
聞奚有些不舍地看著那團東西無情地進入一個黑箱子,然後又看了看手臂上晃動的蝴蝶結,稍微找到了幾分平衡。
然而站著的人卻眼神審視:“你身上還有什麼?”
聞奚隻好拿出了藏在身上的一點點東西——
一撮狼毛,一把碎狼牙,還沒洗乾淨的短刀,以及一個魚罐頭。
陸見深的手指明顯猶豫了一下,準備先拿走那個隻剩下一半早已經餿了的魚罐頭。
聞奚反對:“你浪費糧食。”
這麼好的東西不存著多可惜。以後都是珍稀食品!
陸見深說:“已經壞了。”
聞奚用兩根手指勾著罐頭,不肯放開。
過了一會兒,漂亮的手指在眼前攤開。
一顆青檸味的汽水糖。
聞奚看了看陸見深,又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仍舊不動。
直到那雙手撥開糖紙,把沁人的酸甜送到唇邊,搭在罐頭上的手指才徹底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