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猝然而醒。
陽光已從門前繞到了天井,四方的院落,一瞬間靜得連塵埃落地也能聽清。
麗嬈慌忙站起身,桌上滿鋪的草藥從衣袖上滑落於地,萎靡的葉片在灰白的裡衣上現出綠色團形的印跡。
尖利的破風聲,從遠處襲來,一路嗚嗚咽咽響到門外。
幸而這是在白天,若是在夜晚,這聲音真就像催命的鬼使,讓人悚然色變。
麗嬈慢慢走過去,腳步輕巧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把手放置在門拴上,閉了閉眼。心裡想到,該來的總會來的,隻希望溶華大師下手利落一點,不要讓她感覺到疼痛。
用力拉開門,耳旁發絲倏然拂了起來,沒有感受到想像中的肅殺之氣,隻有清明亮麗的重重綠意闖進眼簾,這樣明媚卻沒有熱浪的景色,一年之中,也隻有春秋季節天晴之時才可以看到。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旁高大的李樹上飄下一個白色的身影。她防備似的欲關上門,那白影飄至眼前,伸手阻擋了她。
來人戴著白色麵紗,長發飄飄,身段玲瓏,是個女子。
她問道:“你是江麗嬈麼?”
聽著這如春風細雨的溫潤之聲,麗嬈終於想起她是誰了,她是昨日在迎客台上,為她擋下溶華大師殺招的人。她叫溶華大師師姐,那麼她就是攬月峰上的師叔了。
麗嬈呐呐道:“我是。”
女子道:“我是攬月峰的溶鳶,想來因著常年閉關,你們這些後輩應當都不認得我了,聽溶鏡師姐說你能治至柔的傷,是嗎?”
麗嬈點點頭,不敢出聲。
溶鳶打量著這方小院,喃喃道:“這裡隱蔽安靜,倒是個養傷的好地方,隻是……”她看向麗嬈,雋澈的眼裡藏著十二分的不信任:“你這麼年輕,真會醫理嗎?”
麗嬈渾身不自在地環抱著雙臂,在她麵前有些自慚形穢,說話也全然沒了那天生自帶的傲氣,唯諾道:“我懂藥,我有父親留下的藥方,可以煥神養氣,舒筋結絡……。”
“百花煥神丹?”不等她說完溶鳶便笑道:“景明師兄我是知道的,沒想到你是他的後人。”
既然她知道,麗嬈也不再開口,隻靜靜的看著她。
溶鳶輕移蓮步,沉吟道:“如果真有百花煥神丹,應當能緩解至柔的傷情,她現在氣血翻騰,可是凶險得很。”
她又抬眼,看向麗嬈,綿柔話語裡帶了幾分戾色:“我會說服師姐,讓她同意把至柔送到這裡來,但你得向我發誓你能救得了她,若是救不了,你的命不值一提,我會把你爹從墳瑩裡挖出來挫骨揚灰。”
聞聽此言,麗嬈頓起薄怒。她最恨彆人對她爹娘不敬,憑什麼她賠命不夠,爹還得跟著受辱。攬月峰的人是金鳳凰,她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嗎,若照她以前的性子,就是寧願自儘也不受威脅。
這好不容易因為愧疚有了良知,就被人得寸進尺的壓過來,看來人還是跋扈無禮些好。
她道:“師叔,我既承諾救得了她,就絕不食言,如果師叔不信,那殺了我吧,我不過是個廢材死不足惜,隻是可惜了她一身天賦絕學活生生被師叔們的優柔寡斷給耽誤了。”
溶鳶不怒反笑:“你還真是伶牙俐齒,你傷了她,倒成我們求你了。”
麗嬈仰起了頭,帶著些許自負,認真說道:“正因為傷了她,我才願意負起這個責任,如果我沒有把握,不會讓人去帶話,你放心,為了救她,我一定竭心儘力。”
溶鳶與她眼睛深深對視半晌,終於鬆懈下來,語氣依是那麼溫柔如水:“好,我相信你。”
便如來時一樣,她速度快似一陣風,幾個輕縱便消失在眼前。
攬月峰的輕功,著實是驚人眼目。
薛珞是傍晚被送下來的。
那時麗嬈正從附近采藥回來,看到屋門前站著三個人,溶鏡師叔也來了,而薛珞倚靠在溶鳶的肩上,猶是站立不穩。
她忙不迭地跑了過去。
溶鏡和溶鳶扶著薛珞進了屋,並在麗嬈的指引下,把她放到了房間的床上。
麗嬈平日裡覺得花房寬大闊亮,房間整潔舒適。此時看到她睡在那裡,薄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渾覺得這裡簡陋而局促,就像把一盆正在抽芽的蘭花,放在臟亂的窩棚中一樣,心裡害怕它會凋謝得更快。
溶鳶俯身看著床上那張荏弱昏睡的臉,既心痛又無奈,她輕聲在她耳邊說道:“至柔,你放心,我會經常下來看你。”說完站起身,轉頭看向倚在門邊定定望著這裡的麗嬈道:“我把她交給你了。”
麗嬈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