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氣息像是巨大的網罩般壓下來,到處彌漫著嗆鼻的濃煙,劈裡啪啦的聲響中,依稀夾雜著由遠及近的急促呼喊聲。
周圍紅光四起,一團烈火迎麵砸來。
懼意驟襲,白梓猛地睜眼,火團驟然散去,眼前一片漆黑。
又是噩夢。
白梓的心跳得飛快,她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
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正躺在什麼地方——四麵都是牆,連扇窗都沒有,隻有一張靠牆的單人床,和囚室沒什麼區彆。而白梓此時的裝扮,也與囚犯相差無幾——印著編碼的白色T恤與白色長褲,嘴上安著罩子,頸上套著電擊圈。
白梓淪落到這個地方的原因,都歸咎於她手臂上被小男孩咬破的傷口。
當時,白梓雖並未感到疼痛,可這個“不太疼”的咬痕在上一秒才滲出些紅漬,在下一刻便血流如注。
麵對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白梓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似是有些懊惱,隨即她又抬頭看向孟以嵐,半晌後,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什麼,竟扯起嘴角,再次展開了笑顏。
笑容很純粹,就像是個三歲小孩,為自己不小心跌倒而難過,但很快又釋懷。
這時,白梓看到孟以嵐突然朝自己走來,卻又馬上被霍瀟攔下,與此同時,她身後的電梯衝出了一群警察,其中還包括幾名穿著白色防護服的醫護人員。
有人指著白梓,對警察們說了些什麼。
“她手上有咬傷!”一位醫護人員突然提高嗓門喊道。
馬上,所有警察舉槍指向白梓。
“把手舉起來。”一個警察沉聲命令白梓。
白梓的笑容淡去,抬頭看向警察手中的槍。
她想起自己曾看過的喪屍片,按照慣例,她應該會被警察爆頭——以防喪屍病毒的擴散。
“把手舉起來!”警察又加重了語氣。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白梓竟又勾起嘴角,但這次,她沒再看向孟以嵐,而是盯著指向自己的漆黑槍孔。
這時,被霍瀟攔著的孟以嵐突然臉色一變,白梓剛想扭頭細看,後頸處卻傳來微微刺痛,隨後,她才發現身後站了個白色的身影,對方手中拿著一支細針,針尖已插入自己的後頸裡。
兩個警察衝上前,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白梓按倒在地。
白梓的臉頰緊貼著地麵,鮮血的腥味湧進了她的鼻息間,也就是幾秒鐘的事,白梓來不及看孟以嵐最後一眼,便昏睡過去。
當時,白梓很希望自己就此長眠,不再醒來。
但事與願違。
想到這,剛從噩夢中驚醒的白梓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她並沒有從床上坐起身來,而是抬了抬手。如她所料,手臂的皮膚傳來了針紮般的刺痛。
刺痛,來源於白梓手臂上滲著血的腐爛裂痕。此時,白梓的手臂不再像以前那樣光滑細膩,而像是乾涸的土地般裂開,皮膚因腫脹而呈現出紅紫交雜的駭人色狀。不光手臂,白梓的全身上下都已腐爛得血肉模糊。
白梓又歎了口氣,苦笑著想,那天陽光這麼燦爛,真應該直接跳下樓的。
如果說,白梓從前是生活在地獄裡,那麼如今,她就是身處在煉獄之中。
在這個如同囚室的房間裡睜開眼的第一天,白梓還懵懂地想,嘴上安著網罩,頸上套著項圈,難不成自己沒有變成喪屍,倒是變成狗了?
實際上,她此後的生活,連狗都不如。
“這隻是防止意外情況發生,您不必在意。”當時,一個麵容慈祥的白發老頭站在床邊,安撫著試圖摘下網罩的白梓。
緊接著,他一邊擦拭著手上的金絲眼鏡,一邊以極其溫柔的口吻向白梓闡述著她因被“變異人”咬傷而必須進行隔離治療的情況,隨後又以極其悲傷的語氣說道:“我們嘗試聯係您的家人,但發現您的父母已經……不過您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雖然目前聯係不上他,但我們會嘗試聯係您的其他親戚,在那之前,您都必須呆在這裡進行隔離治療。”
最後,白發老頭溫柔地為白梓戴上眼鏡,似是很有耐心地問:“您有什麼想問的嗎?”
白梓終於看清了白發老頭的臉,她想了半分鐘,開口:“為什麼,要、要叫他們變異人,而不是……‘喪屍’?”
白發老頭挑著眉,同樣沉默了半分鐘,回答:“因為他們沒有死,不能被稱為‘屍’。”
白梓又問:“我、我能,換一個有、有窗的房間嗎?”
白發老頭再次沉默了半分鐘,隨後,展開了一個極其禮貌但卻明顯在敷衍白梓的笑容:“我會向他們反應的。”
此後,白梓就被關了起來。
關押的第二天,白梓被一名穿著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帶出了房間。
門外,是一條長得幾乎看不見儘頭的白色走廊,走廊兩邊是一扇扇數不清的鐵門。當從這些鐵門前走過時,白梓能聽到裡麵傳來喘息和嘶吼,聞到腐爛肉塊的腥臭味,似乎裡麵關著的,都是躁動不安的史前巨獸。
看護把白梓帶到彆的樓層,對她進行了極其詳儘的身體檢查。
在此期間,白梓一直在尋找著兩樣東西——窗和鐘。但奇怪的是,無論是走廊還是檢查室,她連這兩樣東西的影子都沒見著。
在抽完血後,白梓開口問一直呆在身旁的醫護人員:“請問,現在幾點?”
醫護人員除了讓她走出房門後,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而且全身上下都被防護服包裹著,隻露出一雙眼睛,白梓無法從裡麵讀出醫護人員的情緒。
果然,對方沒有回答白梓的問題,隻是沉默著又把她送了回去。
第二天,同樣如此。
第三天,依舊如此。
其後,天天如此。
很奇怪的是,在此期間,醫護人員沒有給白梓送來任何藥品、食物或飲料。
更奇怪的是,白梓從未覺得饑餓,也不曾感到口渴。
但與此同時,她的內心深處突然出現了某種莫名其妙的“欲望”。
這種“欲望”與肉/體無關,而是對某種不知名的事物升起了極度的需求,白梓的心情因這種從不曾體驗過的感覺而日益煩躁且無法入眠,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的身體開始出現腐爛的跡象。
首先是頭發開始脫落,初期隻是一小撮,但後來隨便一抓便掉一大把,白梓很快就禿了頭。
接著,是她的皮膚開始潰爛。咬傷不僅沒有愈合,反而更加嚴重,其他原本完好的部位還因白梓偶爾的小擦碰而裂開,而後流血、發炎,最後滲出膿液,直至潰爛。
如果說,曾經左眼周圍的燒傷是白梓難以示人的“醜點”,那如今,她整個潰爛的身體都成了無法麵對世人的“醜麵”。
日子一天天過去,從未有人來探望過白梓,不論是那個聯係不上的哥哥,還是說某個連樣子都記不清的遠房親戚,又或是藏在白梓心底最深處的那個人。
孟以嵐。
一想到這個名字,白梓又會推翻自己的那個假設——那天陽光這麼燦爛,真應該直接跳下樓——幸好沒跳下去,不然,她無法想象,更不敢想象孟以嵐將會遭遇到什麼。
對於在煉獄中受儘折磨的白梓來說,孟以嵐是她唯一的麻藥。
可如今,麻藥似乎也不管用了。
白梓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原本可以平淡麵對生死的她愈加無法忍受蝕骨的疼痛和內心深處愈加狂躁的那種奇異的欲望。
儘管如此,醫護人員們卻仍然像往常那樣,忙於記錄白梓的身體狀況,與其稱這是“隔離治療”,不如說這是“隔離觀察”。
在過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後,白梓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隻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聽著牆的另一邊傳來低沉的嘶吼,那是和白梓一樣,因為被“變異人”咬傷而必須進行“隔離治療”的人,白梓估計他們總共至少有上百個。
雖然她至今沒有與另一位“病人”交流過,但卻仍能通過聽覺和嗅覺來探查他們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