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還沒走嗎?孫家人明明昨天都走了啊,該不會是留下來處理東西的吧?她們家老讓這個大的乾活,保不齊就是嫌丟人,把這收拾善後的活兒都丟給人家小姑娘了……”
人們議論紛紛的對象立刻從騾車上的貨物轉移到後頭的小姑娘,雖然對孫家人沒有好印象,可是對孫家這個丫頭,村裡人的印象還不錯。
之前還在打水缸注意的大叔當即就朝她問話了:“孫家大丫,你是留下來善後的吧,你家這水缸賣不賣?多少錢賣?我想買個水缸……”
一雙大眼睛向男子的方向望了望,女孩並沒有說話。
倒是坐在前麵趕車的男子笑了——
“她不是留下來善後的,而是和這些東西一起被主家賣給我了,你要買這水缸?200個大子兒,要不?簇簇新的大水缸,在鎮上買至少半兩銀。”
一言既出,村裡人都驚呆了。
杜楠也驚呆了。
隨即,炸開了鍋。
“這丫頭不是孫家大丫嗎?怎麼?她被她爹娘賣了?這孫家人好生糊塗,要賣也賣孫桃啊……”
“你這個笨蛋,孫桃那丫頭蔫壞,一看就是孫家夫郎親生的,這丫頭是不是前頭夫郎生下來的……”
“難怪她們家從不讓孫桃和那個小的乾活,整天要這個大丫頭做事,敢情是後爸啊……”
村裡人小聲猜測道。
覺得這些鄉下人說的好笑,那男子又笑了:“不是後爸,也不是後媽,這丫頭原本就是孫家在外麵買的,一開始當閨女養的,後來生了自己的閨女,就不好好養了。”
“原來如此。”村子裡的人這才恍然大悟。
任由彆人議論著自己的身世,女孩隻是坐在車上,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目視前方,一眨不眨,沒有人知道她在看什麼,是那頭的孫家,還是逐漸遠去的村莊……
還是當她經過杜家門口的時候,她忽然轉過了頭,看到門口被爸爸抱在懷裡的杜楠,她笑了笑。
不是破解禁製時那種自信的笑,也不是訴說禁製中冒險時麵對大人們的那種柔弱的笑,而是就像平時在山上、和他們一起分享紅果子時,那種有點稚氣的笑容。
這樣笑著的她,看不出一絲陰鬱。
杜楠怔怔的看著她,看著她對自己笑,然後,不起眼地揮了揮手。
那是再見的意思。
又或者是永彆。
也是,世界這麼大,一旦在這裡再見了,很有可能就是再也不見了……
他聽到趕車的人還在和村裡人說話——
“水缸二百個大子兒,櫃子一百個大子兒,這馬桶也沒用過幾次的,十個子兒就賣。”
“這丫頭最貴,二十兩銀,少一兩不賣。”
“彆小看這丫頭,她命裡帶旺,旺子嗣的,你沒看孫家買了她,立刻生了倆姑娘嗎?家裡想生閨女的買她準沒錯,就算不圖生閨女,買回去當個童養媳也是好的呀,彆看她瘦,然而能乾活……”
杜楠聽到那人把她和一堆家具放在一起,介紹著優點,價格。
杜楠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他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什麼也聽不見了,眼中隻剩下那人最後那一笑,那嘴角淡淡的笑容。
直到一道熟悉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這丫頭我要了。”
杜楠猛地抬起頭來,他看到那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聽到村裡人爆發出一陣倒抽氣聲,他看到他媽立在那騾車旁邊,將一個錢袋交給趕車的人。
他的腦中忽然不再是一片空白了。
帶著田野春泥氣息的冷風被他吸入鼻中,耳邊村人七嘴八舌的聲音熱鬨非凡,他聽到他媽說身上帶著的錢不夠,招呼他爸回家取錢……
各種各樣的聲音沸沸揚揚將他的所有感觀撐得滿滿的,嘈雜,又有些混亂。
他的心卻一下子定了下來。
看著那個人小心翼翼從騾車上跳下來,緊緊跟在他媽身後向自己走來,杜楠咧開嘴,朝那個人露出了一朵長了四顆牙的大大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