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總。”
此時是固定午休時間,床上的男人被電話吵醒,一隻手伸出被子去拿電話,那隻手骨節分明,筋絡清晰,矜貴又具有力量感,美中不足是無名指上那圈疤痕,像是曾經斷過。
“萬槿城出事了,施工的時候工人挖出了幾個東西,本以為是破銅爛鐵,但剛好碰上個考古隊,說是周朝的,硬要我們先停工。”
裴硯青在商界混了這麼多年,遇到過比這嚴重無數倍的大風大浪,這種事雖然需要人處理,但助理能找的人選太多,怎麼也不至於大中午就急不可耐的傳到他耳朵裡。
他眼睛都沒睜,沉穩到點不近人情,聲音低啞:“這種事,你擺不平嗎?找我做什麼?”
陳才那頭頓了頓,明顯猶豫著什麼。
裴硯青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就說。”
然後他聽到那頭陳才支支吾吾的聲音:“考古隊領,領頭的人,是聞鈺。”
空氣驟然凝滯。
裴硯青的大腦出現一片短暫空白。
八年了,他周圍所有人都不再提及這個名字,也不約而同的選擇對他那段早夭的婚姻保持緘默。
聞鈺早就變成他的禁區,那是一根刺,埋伏在最深處,拔了會死,不拔又隱隱作痛。
裴硯青用拇指狠狠掐住自己無名指上的疤痕,讓疼痛去抵抗腦中回溯的記憶。
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
應該恨她的。
可是當他重新聽到這個名字,他的本能反應依舊是去見她。
裴硯青覺得自己太賤了。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冷笑,逼自己冷靜,反問道:“……是又怎樣?”
陳才那頭正在施工地上,正午毒辣的大太陽照著。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聞鈺和她的那群學生一個陣營,裴家二公子和工人一個陣營,兩邊就差沒打起來。
斟酌半天,他還是硬著頭皮:“這事真需要您親自來一趟,裴甄少爺和聞小姐本來就不對付,他罵了半天臟話了,估計是覺得聞小姐太對不起您,但她現在受傷了,說什麼都不肯去醫院,怕咱們把文物鏟壞,血都流地上了——”
“裴甄動手了?”
冷不丁的問句。
陳才猛地反應過來,解釋道:“啊,不是不是,聞小姐是被工人不小心拿鐵鍬砸著了。”
那頭沉默半晌,傳來衣物間窸窣的響動。
裴硯青站起來套上西裝,語速變快,罕見的燥意:“十分鐘後,萬槿城旁邊的會議室見,法務叫上,需要項目開始前的文物勘探報告和地質檢測報告,另外,把裴甄給我看好,嘴放乾淨點,成天跟條瘋狗一樣的丟人現眼。”
他在動怒。
陳才有些吃驚,因為平時裴甄也喜歡到處搞些爛攤子回來,但沒見過他這樣。
裴硯青平時情緒淡然到連察言觀色都難分析出來。
是因為聞鈺受傷了?
不應該啊,這倆人離婚後應該是仇人啊。
陳才意識到這點,愣了兩秒。
他心想,完了,老板又要栽了。
“你聽到沒有?”
“……好的,裴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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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磚塊是周朝的就是啊?!瘋了吧?我還說這是秦始皇家裡的呢!這明明就是堆破垃圾!!還是說聞小姐其實知道,隻是想訛錢啊?”
“我哥被你整成什麼樣,你自己心裡沒數嗎?現在回來找死的嗎?!啊?!”
“老子告訴你,你那套裝可憐的招都給我收一收,你以為我哥還會相信你嗎?!”
裴甄在自家的主場,盛氣淩人,已經快指著她的鼻子罵。
施工隊的工人聽了一會兒就開始交頭接耳,這種豪門秘辛最適合當飯後談資,事實真相嘛也沒那麼重要。
工地上的灰塵多,暗黃色的沙粒都飄揚起來,把空氣變渾濁。
聞鈺的白襯衫撕裂了個口,鮮血混著水泥,那傷翻出點紅肉,流出的液體臟的難以入眼,但她臉上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她鎮靜且平和。
挖掘機和吊臂在她背後持續發出喧囂。
而她出塵獨立,像隻孤鶴。
“是破銅爛鐵,還是周朝文物,我有自己的專業判斷。”
“如果您不信任我,可以送去鑒定。”
“但這塊地,今天不能再挖。”
她聲音不大,但條理清楚,不卑不亢,反倒襯著裴甄更加無理取鬨。
裴甄氣的牙都要咬碎,抬手就要扇過去。
“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
陳才倒吸一口涼氣,衝過去要擋。
但還沒等他挪出步,對麵的巴掌已然乾脆落下。
聞鈺扇的。
她那隻胳膊連著肩,抬起來鈍刀割的痛,微不可查皺了眉。
眾人沉浸在震驚中,裴甄被扇的側過了頭,白皙的臉上飛速浮現出掌紋,紅色從臉頰爬上耳旁。
他暴怒的時候會耳朵赤紅。
“靠,你找死是吧!”
罵完他就又要動手,聞鈺身邊的那個小竹苗樣的男生上前一步把她擋了個嚴嚴實實。
單嶺板著臉,他是藏族人,雖然背著雙肩包還一身學生氣,但氣勢做的挺到位,大聲說:“你放尊重點!”
“教授,我們還是先去醫院吧。”
他轉過身,眼裡的擔憂一覽無餘。
聞鈺沒有回答,而是看向裴甄身後試圖拽住他的陳才,問到:“他還要多久?”
陳才愣住了。
“誰?”
聞鈺笑了笑,“當然是你們裴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