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我乾嘛?”談斯雨明知故問,見她不吃,餐叉方向一轉,他自己吃了,腮骨一下一下地動,“剩下交給我,你去叫Grace起床。”
她仍是看著他,沒接話。
他難得肯費口舌解釋:“不然,Grace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陌生房間裡,可能會害怕。”
這倒是。
關書桐洗淨雙手,抽一張紙巾擦著水漬,邊往廚房外走,邊說:“隻有那碗沒加東西的雙皮奶是你的。”
潛台詞是,她壓根就沒打算做他的份。
就連雙皮奶,原本都不是給他的,而是後來動搖了,好心“施舍”給他的。
談斯雨像是聽進去了,也可能壓根就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哦”一聲,自顧自地又吃了一塊厚蛋燒。
想到什麼,哼笑出聲:“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到我家過夜那晚,甚至緊張到睡不著?”
記得。
那次趙嘉業和關淑怡有事出國兩天,明麵上,是把她放到談家暫住兩天,私底下,趙嘉業沒少叮囑她一定要想辦法跟談斯雨搞好關係。
那時候,關書桐和談斯雨還不太熟,也沒在除親戚家以外的其他人家裡暫住過,而且還沒有父母的陪伴。
她帶著過夜的行李到他家時,談斯雨剛搭乘電梯從樓上下來,單手插兜,騎著輛平衡車,如風一般直奔門廳。
她就站在門廳,眼見他離得越來越近,漸漸發覺他是衝著她來的,她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跑,但腳下步伐明顯加快,想避開他。
他卻沒停下,挾著一陣風同她錯身擦過,她被嚇得聳肩驚叫,他惡劣地笑,手裡是剛從櫃子上掠走的一個三階魔方。
“Hi,Gloria。”他紆尊降貴地同她打招呼,單手轉動魔方的速度很快。
關書桐看著他的手,再掀起眼皮看向他的臉。
鵬市九月底,熱浪滾滾,烈日灼亮。
魔方快速轉動的細碎聲音在響著,他們命運的齒輪也在轉動著。
那是她第一次,那麼敏銳地察覺到,比起她家處心積慮地討好他,其實……大少爺本人並不怎麼待見她。
這一天,她沒聽趙嘉業的話,沒有好好表現,跟他搞好關係。
而是躲在客房裡,儘量不出門。
那時候,談家四樓的客房還很空,沒有女孩子必備的吹風機,也沒有伊凡·伊凡諾維奇·希施金的風景畫。
那天,談斯雨一個表哥也來了,他們在四樓偏廳打遊戲的聲音挺大,大多時候都是他表哥的叫罵聲。
一驚一乍的。
鬨得關書桐的小心臟也跟著一驚一乍。
好不容易才熬到半夜,沒再聽到他表哥那把大嗓門了,關書桐探頭探腦,躡手躡腳地從房間出來。
她房裡的礦泉水喝完了,想出來拿一瓶。
四樓隻剩幾盞照明小燈還在亮,她想速戰速決,兩條細白小腿掄得飛快,壓根沒在意周邊的環境。
直到——
“喂。”
昏暗中,乍然響起的一聲,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她渾身僵硬地杵在原地,嗓子好像突然壞掉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一雙圓溜溜的小鹿眼怯生生地打量四周,卻沒見到人。
不過瞬間,一直半癱在沙發上的人忽然坐起,筆記本電腦屏幕的亮光幽幽地從下方照上去,她眼球猛然捕捉到一張昏暗斑駁的麵孔,瞳孔都被嚇得放大了一圈。
談斯雨開口:“這麼晚不睡,你鬼鬼祟祟地乾嘛?”
大腦遲鈍地辨認出他的聲線,關書桐訥訥地回:“我……緊張。”
“哦。”他沒怎麼聽,視線也沒往她身上落,隻是在操作著擺放在腿上的那台筆電,“過來。”
關書桐被他嚇得早忘了喝水的事,不明所以地磨蹭到他跟前。
“坐。”他下命令。
關書桐在他旁邊坐下,雙手搓著大腿,拘謹,不安。
他用餘光斜她一眼,輕哂:“還真是乖巧聽話。”
這是在誇她嗎?關書桐在想。
他的語氣明顯不是,但……她爸媽都愛用“乖巧聽話”來誇她。
“沒勁。”他冷冷撂下的這兩個字,徹底把她的幻想打碎。
看樣子,他是真的不待見她。
無所謂,剛好她對他的印象不怎麼樣,也沒多喜歡他。
“你不也沒睡……”她嘀嘀咕咕。
他說她鬼鬼祟祟,她還覺得他神神鬼鬼呢。
“幫我表哥下載點東西。”他出乎意料地給了她答案。
關書桐瞄一眼他正用著的筆電。
下載進度還差一截,他剛結束一局遊戲,現在挺無聊,手指在觸摸板上滑來滑去,操作著箭頭到處晃。
“這什麼?”他隨機點進其中一個文件夾。
聞聲,關書桐注意力跟著集中到那裡。
視頻文件被他打開,播放器彈出來,占據大半個屏幕,緊接著,聲音也溢出來。
大概兩三秒鐘的時間,兩人盯著高清屏幕,錯愕,無措,茫然,怔愣。
談斯雨“啪”一下合上筆電,畫麵終止,聲音也消失,世界再次恢複安靜。
尷尬氣氛在無聲無息地湧動。
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叫兩個連大氣都不敢喘的人瀕臨窒息。
六歲的小朋友,關於兩性,尚且懵懵懂懂,半懂不懂,但也明白,人要有禮義廉恥……不能,隨隨便便光著身子。
嗯……
氣氛更加尷尬了,厚重得好像在回南天蓋著三床潮噠噠的棉被。
談斯雨望著天花板,吸氣,呼氣,自認為做足了心理準備,悄悄瞥她一眼。
關書桐伸手去拿茶幾上的礦泉水,擰開,灌一口。
沒事人一般。
他舔了舔唇,嗓子乾巴,聲音緊澀:“那個……我們要不要睡覺?”
說完,感覺這話好像有點怪怪的。
他想補充兩句。
她點頭,“嗯,那我們睡吧。”
談斯雨:“……”
她這話好像也怪怪的。
他隨手把筆記本電腦擱一邊。
關書桐拿著那瓶礦泉水,折回客房。
談斯雨也要回他的房間。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頭頂的廊道燈光灑下來。
她擰開門把手,談斯雨也開了門。
臨進門前,他實在揣摩不出她到底懂還是不懂,索性先開那個口:
“今晚的事,你不準說出去。”
她睜著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看他,乾淨美好得仿佛一顆不摻任何雜質的水晶。
“好。”她答應他,點頭的樣子很乖。
這是他們共同保守的第一個秘密。
來得猝不及防,兵荒馬亂。
談斯雨淡淡地“嗯”一聲,懸著的心放下,就當這事徹底揭過去了。
轉身刹那,她說:“談斯雨。”
他聽著。
“你耳朵紅得好厲害。”
“……”
完蛋,她一句話,他被打回原形,心臟又怦怦怦怦地狂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