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千途川的深處冰瀾萬重,人跡罕至;
中圍地帶,在厚實的灰白雲下天地相連成片,風雪龍卷擋住外圍的一眾仙民探索千途川的腳步。
外圍的千途川冰河覆雪,少有人來,但不是沒有,因為這裡有好的淨神資源。
整個千途川的地勢向上清靈界的內陸傾斜,即使環境惡劣,卻是孕養生命的源頭。日光下,冰雪消融,暗河水道潺潺去向遠方,滋養大半個澄明仙域。
青雲帶上雷鷸一直在風雪裡尋摸方向,走近三年,才從這片白茫無人的廣大雪域走到千途川的冰河外圍。
夜半時分,華麗的白雪覆蓋一層星銀的光澤。外圍的千途川,極光絢麗而燦然,多姿又華美,映射雪地各有光陰明滅。
遠處的雪山下,雄壯的“嘿喲”聲已成勞動的調子,由遠及近,不斷地傳來。
青雲細心分辨,曠遠地聲響裡混雜冰冷清脆的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偶爾斷續幾聲,最終會連成特有的敲擊性的節奏韻律。
青雲煉器的技術不算好,但曾經打過鐵、煉過些小玩意。
她很容易從這種敲打的節奏裡分辨出遠處有一批人在鑿著什麼東西。
荒蕪的千途川有什麼能被利用?那一定是千途川下積累無數年的堅硬冰層。
兩人的腳步沒有停,走過段路就入了旁人清理出來的冰道,依舊快步走著。
青雲沒有同雷鷸商量的意思,徑直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
待近些,負責觀察周圍的男人用靈識捕捉到一大一小得兩個存在,當即向同夥發出警告。其中一人“哎呀”一聲,手裡正在搬運的冰塊掉在冰河麵,在光滑的冰麵上滑出去好遠。
土著雷鷸比謹慎的青雲動作快,一手抵住滑來得近有半丈長寬的大冰塊,哼哧哼哧得往回推。
清理過的冰道極其滑溜,凡人站不住,但對於有修為的仙民、仙人①來說不是難事。
鑿冰者的調子已經停下,丟了冰的男人披穿著大毛裘氈,前襟大開,白紅相間的前膛上流著大汗。
他愣下後攏了衣袍,紮緊腰帶,再快步跑向雷鷸:“哎呀,謝謝你。不好意思,嚇到你們嗎?”
雷鷸在冰後探出頭,以往清潤的嗓子隨漫長的跋涉已經嘶啞。
“沒有,我們嚇到仙友才對。”
喊仙友已是高抬對方的身份,以雷鷸的修為看也是拔高他自身的地位。
有修為的普通仙民作為人仙胎出生的土著,他們出生就有元嬰期的仙靈力,日後陸續修煉至渡劫境,在上清靈界渡劫後到達人仙境修為。
過了人仙境的仙民才有資格被稱作仙人;飛升上來的仙人已經有人仙境的修為,可直接被稱作某某仙人。
仙友是對人仙境修為以上的仙人稱呼,而渡劫期以下的修為,仙民彼此間會用道友相稱,以此區彆人仙境以上的仙人,突現仙人的地位。
雷鷸是化神期修為,本該喊對方道友。
但是,他的背後如今站著飛升上來的人仙境修為的青雲。
這一聲仙友在心思頗多的雷鷸口裡既是客道,也是在表明身份。
隻可惜,千途川地處偏遠,民風彪悍而簡單。他的話裡機鋒相當於媚眼拋給瞎子。
推冰的男人沒有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隻理解為:小兄弟真會講話!
“哈哈……”男人與雷鷸並排站一處,一手輕鬆地抵在冰塊,一手摸在後腦勺。
他還趁空隙偷覷向一旁毫無反應的青雲,“我們甚少見仙民從裡麵走出來,剛才多瞧眼,失了手。多謝你幫忙。”【這般好看的女人真是少見,沒有河伯城當地人的紅腮印。】
雷鷸怪有些不好意思。
這人的眼神和領悟力真不算好,神色裡當真是沒有怪罪旁人的憨傻情態。
那邊鑿冰的隊伍裡,有男人在喊:“鬆青,同外人磨嘰什麼,還不快點做事。”
突如其來得一聲有著“因為你們的突然出現,打斷了我們的事”的責怪。
“哎,兩位,那是鬆可,他人有點怪,你們彆介意。”鑿冰的隊伍裡走出一個頭戴棕色氈帽、身披棕毛裘衣的大漢。他敞開的胸膛上有大片黝黑的沾汗胸毛,多少讓人覺得不適。
此人大喇喇,不像鬆青記得捂住身體後再走來。
他是直接敞著前襟,上來問:“你們怎麼從千途川裡麵出來,不會從鬼界來吧?”
雷鷸學旁邊的憨厚小子,摸在戴白羽帽的後腦。
他一臉憨憨道:“我被對家抓了去,我姐姐來救我。我們拚了命逃出來,卻掉在千途川的風雪裡迷了路,走了好久才出來。”
居後的青雲冷眼看雷鷸的表演。
在這些出竅期上下的仙民麵前,這家夥充大佬不成就裝傻賣乖,看行徑,似已習以為常。
青雲想不到下界君州萬民的大祭師封淩有這般不為人知的模樣。
這人連他自己都不在意以前的冥王身份,又怎麼會在乎一個凡人封淩的身份呢?
這就是神道之路嗎?
轉世後投生成什麼,就成為什麼,繼而憑此身份謀取世間信力而成神。
雷鷸稍稍後退,試探地去拉青雲的衣擺。拉不上的他又朝她擠眉弄眼,示意她快點兒說些什麼。
【你說啊。不然,我們怎麼蹭這些鑿冰者的鹿車入河伯城?搞不好會因為來曆不明被這些當地仙民誤傷。蟻多咬死象啊。】
青雲木張臉,什麼表示都沒有,全然一個不回應。
即使她的驕傲被琺天踩在地上摩擦,但像雷鷸這樣對這些化神、分神出竅、合體修為的男人們賣乖傻笑,說幾句好聽話討點交情,占點便宜……值得嗎?
嗬,算了吧。如若碰上琺天這種實力的強者,跪地匍匐都沒用。而眼前這些男人,最強不過合體期的仙靈力修士,在飛升的人仙境麵前算什麼?實力的強弱,普一照麵就能感知出來,強者可以感知弱者的修為。
青雲已經在冰簾底下的暗河裡煉化一身靈力為仙靈力,實力穩定在人仙境界,比眼前這些人強太多。
她不想恃修為欺人,也不願意像雷鷸這樣俗不可耐的活。在瞧過這些人乾什麼後,她轉身就走,卻被雷鷸一把拉住手腕,不愉道:“放手。”
雷鷸也沒想到能拉住她,瞬間變臉,趕緊鬆開手。
他哭喪張占儘便宜的嫩臉,無辜的眼神裡似在說:姐姐,我走這麼多年,累死鳥了呀。
雷鷸見青雲依舊如故,轉而朝大漢們嘿嘿發笑,看似憨厚又實在道:“我姐姐走太久累了。我們姐弟兩人又累又餓,請問可以蹭你們的運冰車離開冰河嗎?”
鑿冰者們早已豎起耳朵。這小子的話裡不儘不實,一來姐姐救人,二來姐姐累了……恐怕是這化神期的小子累了,央求清冷的姐姐乘坐冰車回城。
他們停下手裡的敲打動作,好笑地看向小個子的雷鷸,心頭一致掠過:這小子不過化神期的修為,不用擔心有威脅。即使看不出女修的修為,但有這麼個拖油瓶,沒什麼好防的。
最終,胸毛大漢用渾厚的嗓音笑道:“得了,相遇即有緣,莫問來去。你和你姐姐去冰鑒車上等一會,我們再有幾塊冰就完工,送你們入河伯城。”
“哎,多謝幾位大哥。”雷鷸趕緊向這人拱手,再去追離開的青雲。
若不是雷鷸幫忙找到暗河,得以煉化靈力活下去,青雲又講究“道心無暇”……不然,她是怎麼都不會容忍這個“老家夥”一而再的無禮舉動。
她垂首,凝目在雷鷸凍得已經裂口的臉麵,心裡絲毫沒有退步的意思。
雷鷸噘起裂細口的白唇,黝黑的眼裡沁出水潤的光澤。
他掐個隔音罩,開始哀求:“青雲,你彆這樣……拜托你了。這裡地處偏遠,當地仙民的排外性強。若我們就這樣入城,一定會被處處提防,甚至引起河伯城仙人的注意。他們看起來還不錯,也沒細查我們。
我們坐他們的冰車入城,再尋個地兒調息休養,不怕被河伯城的駐城仙人追索。
真的,你相信我,經他們的車去城裡最合適。”
【這嘴臉真惡心死人。】青雲撇開臉,不去看他。
雷鷸這個老人心、少年臉,算得上老奸巨猾,還非得整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半真半假的糊弄人。
她心裡對這個家夥很彆扭……手裡的拳頭緊了又鬆。
最終,青雲暗吸口氣,一轉腳尖,向鑿冰者們走去。
五個鑿冰男人覷見她的靠近,嘴上“嘿呦”喊調,手上繼續叮咚勞作。伴隨分秒的過去,他們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度,敲打的越發有勁。
鬆青時不時地偷看青雲,伴隨大夥有序的調子,作為搬運者,他得空嘿笑道:“道友,我叫鬆青。剛剛那位是我的大哥鬆韻。”
青雲不是無禮的人,隻是入上清靈界後處處碰壁,又死裡逃生,讓她多幾分謹慎和自省。
她轉眸麵向明顯對自己說話的鬆青,扯起唇角,但嘴角跟僵住般拉不動。
暗歎口氣,她不為難自己,麵無表情地拱手道:“姬青雲。”
女子的聲音清冷,像他們鑿出來的萬年寒冰。
幾個鑿冰者紛紛停下吆喝,向她拱手喊:“姬道友。”
有一種人在人群裡像是鶴,無論何舉動都會被人注目。
他們剛才看此女的態度不好,以為瞧不起他們這種乾苦力的普通仙民。
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此女大概是天生冷淡。
至於雷鷸先前那番真假不辨的話,他們也不在意。
在這複雜危險的天地間,誰還沒有個落難的時候。
雷鷸摸鼻子靠近,還以為青雲會硬挺到最後,仗著修為做什麼,沒想到她可以動心忍性至此。
他向眾人介紹自己:“我叫雷鷸……姬雷鷸。”
迎向青雲瞟來的無情眼神,他頂凶光都要添上姓氏。
妖族是按種族區分,不存在姓氏。
隻是,兩人現在以姐弟相稱,日後還要渡過漫長的共處時光,同姓的話好對外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