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月彆枝(1) 廠公唯一養子……(1 / 2)

永靖十八年。

時維初夏,氣如流火,暑熱非常。

朝中有人提議修築堀室,置冰於內,以避酷暑。

原意實為造福百姓,奈何永靖帝聞之,心生歡喜,當即命人草擬圖紙,於宮中籌劃興建。不過三日,工匠動工。不出兩月,堀室竣工。

永靖帝大喜,賜名為“北陸堂”。昨日裡匾額高懸,今日永靖帝便設宴,邀群臣共享。為增其盛景,更特邀宮外玉麵小伶官,以戲為樂。

北陸堂雖涼爽,但席間紛雜吵鬨,馮允清著實厭煩。

她遂私下稟過東廠廠公馮元良,以輪值為由,提前返回直房。

方出北陸堂,一陣熱息便裹了上來。明月高懸,夜中無半點涼風。馮允清心想順著蓮池過去,也能多些涼爽。

蓮池邊上浮著一隻帶棚子的小舟,雖著水波搖蕩。

馮允清正踏上池中遊廊,卻忽聞舟中傳來兩個男聲。

“你說父皇他真不知你提議修堀室為何意?不過是覺得給百姓修建,錢財花費甚多,不如自個兒享受罷了。”

父皇?馮允清心中一驚,不知其中是哪位皇子。

她正欲走開,又聽另一人道:“殿下,陛下他老了,已然無心關切百姓了。我們的計劃,也該開始了。”

計劃,什麼計劃?馮允清緩步走著,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她此刻隻想快速逃離此處,莫要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大人說笑了,我怎敢行篡位之舉。”

“殿下隻為清君側耳,何來篡位一說?”

馮允清已離開此地,心中有所震撼,卻也不敢露於言表。她將方才所聞皆拋之腦後,全當今夜並無異樣,回到院內。

馮允清身為馮元良唯一養子,亦是司禮監正六品典簿,自是不與其餘小宦官同住。她所居之處,雖非豪門大院,卻也彆有一番清雅之韻。

馮允清沐浴之後,回到寢房,推開窗扉,坐於燈下閱覽書卷。

夜風習習,竹影搖曳,奈何天熱如火,風亦似從火爐中滾了一遭,熱氣逼人。流螢撲扇,馮允清額上又生細汗。

她放下書卷,再入耳房沐浴,此番方覺清爽。

是時宴席應已散去,馮允清懶得束胸,端著小木盆正欲回屋。忽見竹影疏疏,月光斑駁,似有兩人鬼鬼祟祟藏於其間。

馮允清將木盆圈在胸前,沉聲喝道:“哪兒來的小毛賊?”

那二人聽了聲,忽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這不正是二人欲攀附之人!

於是,二人急忙碎步上前,畢恭畢敬地向馮允清施禮,道:“典簿大人安好,我等乃司禮監小役,我叫福子、他是金桂。今此特備薄禮,已送入大人屋內,望大人在廠公麵前,為我等美言幾句。”

原是送禮之人,馮允清在宮中多年,深諳要想往上爬,便要先巴結到位的道理,便不再深究。

馮允清佯怒道:“爾等若儘心儘職,得聖上嘉許,入秉筆之眼,自然前程似錦,何須行此諂媚之事。”

福子忙道:“廠公大人政務繁忙,豈會留意我等小卒。馮大人追隨廠公多年,必能在廠公麵前說上幾句話。我等家中老母病重,實乃無奈之舉。”

宦海之中,誰人不為家室計。

馮允清道:“既家中有難,又何須備此厚禮。我自會在秉筆前為爾等美言,調往尚衣監。你們快將饋禮帶回去。”

尚衣監,乃司聖上冠冕、袍服、靴襪之地,平日清閒,且少有過失,其間采買之事,亦暗藏油水,宮中誰人不知。

二人聞此,感激涕零,跪地三叩首道:“多謝大人恩德!此禮既已備下,望大人笑納,慢慢品賞。我等先行告退!”

言罷,二人身影便隱於月色之中。

馮允清隻覺二人莫名其妙,正欲步向內室,不料室內燈火,竟不知何時為風所滅,漆黑一片。

她輕推房門,踱步入內,摸黑行至窗前榻側,正欲取出火折點燈燭。忽覺頸上一涼,身後熱氣蒸騰。

除卻白檀的幽香外,還間雜著一股濃厚的酒氣。

馮允清自覺不妙,可刀架頸上,不敢動彈,隻得壓聲問道:“什麼人?”

“我是你大爺!竟敢綁我,真是膽大包天!”

一個低沉的聲音自馮允清而後響起,氣息滾燙但蘊含森然殺肅之息。

言猶未了,燈燭頓明,屋內霎時滿盈微光。一股幽遠的香氣亦隨光而散,彌漫室內。

馮允清靜默而立,將火折收入袖中,未發一言。她不知來者何人,怕出言激怒了對方。

“說話!啞巴了嗎?”那人怒喝一聲,手中利刃更向馮允清頸上逼近三分。

可正是此舉,令馮允清察覺此人竟是以刀背抵頸,並無殺意,心中稍微鬆弛了些。

她神色自若,緩緩道:“在下不過一宦官爾,豈敢捆綁大人。此中或有誤會,望大人息怒,莫傷貴體。”

須臾間,鎖在馮允清脖子上的刀竟忽而墜落,給木桌劃出兩道痕來。

那人也不知為何,順勢倒在馮允清身上。他本想再掙紮兩下,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馮允清握住搭在她肩上的胳膊,側身一拉,將人推倒在榻上。這才看清來者真容,竟是禦史大人的第三子沈玄,沈晏安。

沈玄頹然倒下,斜倚在榻上,脖頸枕著窗欞,四肢如被綿軟無力之絲縛住。

他眉頭緊鎖,微眯著眼,有氣無力地扯出一抹懨懨的笑容,輕聲道:“你用的迷香,倒是頗為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