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從何來? 山間人多,鬼多,……(1 / 2)

仰他 垚先生 4169 字 22天前

北邙山頭少閒土,儘是洛陽人舊墓,堆著黃金仙寶無置處。

山間人多,鬼多,精怪多。

春三月,晚霞散成綺。

西邊的地平線冒出一隻體態纖娜的狐狸,皮毛本是雪白,卻在霞光照耀下,閃爍桃粉色的光澤,油光水滑,如江南產的最上等的絲綢。

狐狸初生時,開眼見到玄天之上一輪彎月,便以蛾眉月自名。

蛾眉月咧著獠牙,銜一杆粗柳枝,枝兩頭沉甸甸往下墜,彎得像把弓,各挑兩壺封了泥的女兒紅。他哼著小調,瞥了眼路旁邊木樁子上盤腿坐著的白胡子老丈,對其點一點頭,繼續往前頭走。

蛾眉月在附近轉了整整三圈,又繞回來,停在白胡子老丈麵前,長尾巴一搖,卷住四隻黑爪子,放下柳枝,問:“老參,麻煩問個事,這附近應該有個狐狸窩的,怎麼不見了?”

“狐狸的鼻子就是比狗靈。”老丈含笑嘟囔著,白胡須長得掃地,還不嫌麻煩地編成麻花,“世道不好,歹人到處跑。你從哪兒來?”

蛾眉月如實回答:“姑蘇。”

白胡子老丈又問:“姑蘇好嗎?肯定是比邙山好嘍?”

蛾眉月抬起右前爪,拱起來舔得濕答答,一圈又一圈在毛臉上繞,“剛去的時候還成,小菜好吃,南曲好聽,就是老下雨,胳肢窩下的毛黏黏糊糊,容易打結。後來就沒意思了,亂糟糟的,逼得人東躲西藏。”

“南鬥轉到北邊,北鬥又繞到南邊,全都亂了套,姑蘇不好,這裡也沒有安生日子過。”白胡子老丈歎一口氣,左手抓住右邊空空蕩蕩的袖子,眯眼想了會兒心事,嘴又很快咧開,“我一瞧你的樣子就知道是在找地界,猜你找不到,必回來問我。我且不叫你,看你繞圈子好玩哩。”

蛾眉月放下爪子,四隻爪子端端正正擱著,“那狐狸窩挖在一棵三人成抱的桃樹底下。北邙山隻有那麼一棵桃樹。人參族滿山跑,對山裡最熟悉。勞您老給我指個路。”

白胡子老丈嚼著自個兒胡須頭,看起來是個操閒心的,問:“比之以前,這兒是大不一樣了。你走了幾年了?”

蛾眉月用爪子撓粉色耳朵,小尖尖滴溜滴溜上下彈,“日子過得稀裡糊塗,記不清了。不過,我離開的時候,沒見過這叢靈芝。”黑爪子指了指老丈腳下長到成年男子膝蓋高的一叢靈芝。

白胡子老丈臉色瞬時一暗。

蛾眉月知道為什麼。

靈芝能長這麼大,壽數必然是百年以上,但這叢靈芝已經死了,化為焦黃的朽木,不仔細看,根本就像堆黃土。

百年修為一招散儘,可惜了。

白胡子老丈說:“我這老友四百多年前破土,去了都有一百多年了。你已經是個異鄉人,難怪連自己的窩也找不到。”

蛾眉月用肉墊遮住眼睛,“老參,你認出我了。”

白胡子老丈哈哈一笑,“小老兒慣會記舊賬,你離家前,偷了我一條新鮮羊腿。”

蛾眉月的爪子把一壇酒往前撥,“老參,我請你喝上好的紹興女兒紅。”

老人參精縮鼻子嗅空氣,仿佛不飲自醉,眯眼問:“你這酒原先是給誰的?”

蛾眉月慢吞吞說:“自然是,他。”

老人參精問:“老友久彆重逢的酒?”

蛾眉月吞吞吐吐:“餞彆之酒。”

老人參精的眼底原本一片混沌,卻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好狐狸!你要飛升了!”

蛾眉月心中得意,咧開嘴,再次露出尖尖的獠牙,“快了,就在這一兩個月裡。”

老人參精朝蛾眉月招手。

蛾眉月往前挪了挪身子,任老人糙如沙礫的手心擼他頭頂心,舒服得喉嚨裡“呼嚕嚕”打悶雷。

“好啊,你是有福氣的,在世道大亂前抽身。”老人參精眸子再一次渾濁起來,“我猜,如果不是桃元,你也不會精進得如此快。不過,你還欠我一條羊腿,這兩壇酒都孝敬我吧。”

蛾眉月怯怯地、含糊地“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蛾眉月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老參,我想見桃樹。”

呼嚕嚕——

老人參精的身子一衝一衝,竟然打起了瞌睡。

蛾眉月性子柔,但桃樹的事日日絆在他心頭,縱然是無禮,他也顧不得了,等了那麼一小會兒,用爪子搖老人參精,“老參,醒醒!”

老頭猛然睜眼,嚷嚷:“什麼參?你要見小參?哦,他在洛陽城,你自己尋著味兒找去。”

小參是老參的孫兒,還沒化人形的時候,就叉開兩條尖腿,啪嗒啪嗒跟在蛾眉月身後充作小弟。

“他不願見我是不是?”蛾眉月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說。

老人參精搖頭,“小參怎麼會不願見你?啊,你記掛著那件事。你和他逃家遠遊,結果又把他一個人丟在洛陽城,自己跑去——姑蘇!是這個名兒吧?放心,小參從來沒放在心上。”

蛾眉月想從老人參眼睛裡揪出鬼兒,“我不是說小參。”

老人參精眨眨眼,“那是誰?”

蛾眉月朗聲道:“桃樹!”

“哦,他呀——”老人參精捋著白胡子,“也遠遊去了,還沒回來。”

蛾眉月愣了一下,乜斜老人參精,“老參,你在騙我。他沒了桃元,千年內化不出人形,根本不可能自個兒挪出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