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是忘了忘了的癡心人 藏弓……(1 / 2)

仰他 垚先生 5810 字 22天前

那一年溫朔入學了了書院,化名溫藏弓。書院的書教得不怎麼樣,藏書樓中卻有不少珍品、孤品。溫藏弓日夜泡在天一樓裡讀書,晚上用夜明珠照亮,樓門壞了,也是他親手裝上門閘。

溫藏弓性格孤僻,同寢舍唯有林舒主動與他交好。入學三年,多少個雞鳴前的晨和日落時的昏,回廊中心的院子裡,溫藏弓一襲青白書生袍颯颯練劍,旁邊廊柱上,倚靠著口中咬筆,衣襟上掛滿墨汁,正凝眸記日誌的林舒。

元宵節夜宴後,兩人回到寢舍,推門就見同窗的靴子在空中擺來擺去。溫藏弓跑上去抱住同窗的腳,發現屍身已經發硬。兩人在死去同窗的枕下發現遺書,詳述書院內部的肮臟交易與自己死前受辱的過程。

書院一直將品貌端正的學生送給財主當玩物。書院時常舉辦酒宴,聚眾玩褻學生。起先,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有些學生家境貧寒,用尊嚴換前程。後來,貴人們的口味越來越挑剔,隻要最漂亮的學生。那些學生未必肯,從中調停的師長或哄或騙或唬或迫,漸漸越過了線,就出了學生不堪折辱,自縊身亡的事情。

了了書院的院士封了六十兩銀子給死去學生的父母做安葬費。書院想平息一陣子再行群歡宴,但享樂慣了的貴人們心癢肚癢,逼著書院立刻挑選新人。

溫藏弓以身設誘,蒙著眼睛被帶到夜宴進行的水亭。他永遠不會忘記一張張醉得酡紅的臉,一雙雙飄忽又貪婪的眼,一條條腫脹肥胖的舌。他們有的豎起尖尖的耳朵,有的拖著一條炸毛的胖尾巴,有的用鮮紅的利爪將人皮一割為二,爬出毛茸茸的身體。他們中也有普通的人。他們圍著他,還有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其他學生。

輕歌曼舞、劃拳喝酒、玩褻貧苦的少年少女……

錚鳴的姚黃牡丹佩劍飛到了溫藏弓的手中,幽瞳越燒越亮,直到他不得不甩去劍上的血以減輕揮劍的力量,直到他過分使用幽瞳而陷入茫茫黑暗,他還在殺,他記得那夜群妖的戰栗與慘叫,最後,被血浸透的書生袍沉得他邁不開步。

學生們都跑了,妖邪們伏誅,一切又回歸沉寂。溫藏弓氣喘籲籲,手腳脫力,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妖物的腳輕踩在青石磚上的聲音,他一劍飛出,“嗙”一聲巨響,狐狸的哀嗥響徹書院。

溫藏弓暈了過去,瞎了兩個。林舒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兩個月。他記得林舒給他上眼藥,喂他喝粥。

兩個月後,溫羲從了了書院帶走溫朔,並對他使用了分神,但分出來的朱衣公子逃跑了,溫羲沒能當場滅魂。

還有很多很多回憶——

溫朔饜足得、痛苦地“唔”了一聲。

見溫朔痛得直抽搐,桃萌掰住他的肩,“傻子,忘了就忘了,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九命貓挪動身子,“溫二,記起你有多忘恩負義了吧?如果不是他,你就是個瞎了眼的負心漢!”

縛神仙索鑽進曹雲的袖子,她的胸口激烈起伏,背慢慢駝了,臉皺了,頭發變成雪白,鮮亮的衣裙撐在乾癟癟的身軀上,她又變成了老婆婆的樣子。

曹雲走到九命貓身前,踢了他一腳,“再亂叫,本公主吃了你的耳朵。”

溫朔扶著桃萌站起來,手臂穿過桃萌的背,半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對曹雲說:“抱歉,浪費你這麼多靈力。”

曹雲垂下手臂,袖子裡落下纏著紅帶子的虎爪匕首,兩個圈套進食指,“嗖嗖嗖”在臉邊轉,轉得匕首模糊,“等打完了,多給我抓些血食就好。”

謝淵走過來,四人並排看向屋脊上的漱月犬。

溫朔道:“現在,捉逍遙郡君!”

三人異口同聲道:“好!”

“八十一個大光頭都被我砍瓜切菜。我會怕你們這些渣子?”漱月犬仰天長嘯,黑雲再次遮住彎月,天一樓四周刮起強颶風。

溫朔道:“桃子,勞煩你幫我折柄劍。”

“師兄——再動,會讓傷口裂開的。不如,交給我們?”

“桃子,這是生死之戰,不留餘地。”

謝淵一筆橫出,躍上天一樓頂,化出一柄比人還長的弓,橫過來,用腿踩弓身,雙手拉弓弦,身體往後倒,“這叫後羿射犬——清理門戶!”

曹雲身薄如紙,被風吹到天上,手裡兩把匕首還在飛速旋轉。謝淵射出比人還長的光箭。曹越掠過去,踩在箭上,直衝逍遙郡君。逍遙郡君尾巴一擺,化成男子,變出長槍,“嗙”一聲,與曹雲的匕首相交。老太太從瓦上滾了幾個跟頭,頭墜到屋簷外,被謝淵夾住腳踝,倒提在空中。

曹雲哎喲呦喊:“我的老腰要折了。”

謝淵臂膀一轉,將曹雲調轉了個頭腳,端放到瓦上。桃萌扶正溫朔,從懷裡取出符紙疊成紙劍,結印,化出一柄劍,交到溫朔手中。溫朔和桃萌也跳到天一樓頂,四人將逍遙郡君圍在正中。

天一樓是了了書院中最高的一處樓。他們在樓頂可以俯瞰書院全景。不算大的書院裡竟然沒有一處點燈。暗之中亮起一雙雙青色、紅色的瞳孔,像是貓科動物的虹膜在夜中發光。

“還來?一茬又一茬是韭菜嗎?這又是誰的分神?”謝淵顯然煩透了。

溫朔用餘光打量下麵,“這次真的是眼睛。來了幾十隻精怪。”

“魔教後援?”曹雲笑了一下,“今日可以吃個飽了。”

桃萌手腕邊的彎月刀飛了下去,曹雲的虎牙匕首也飛了下去,一刀一匕反射月光,如回旋鏢一般交錯,分開,再交錯,月光照亮一張張形色各異的精怪的臉。利刃之光也照亮了衣衫單薄的林舒的清俊臉龐,他正站在被縛神仙索捆縛的九命貓旁。

烏雲蓋雪怒吼:“小林子,同窗那麼多年,你看著我死?”

溫朔垂眸,“林長瓊,你也與魔教同流合汙?”

林舒清瘦的身子在風中如孤竹顫抖,“求財者不為貪,求全者為貪。我所求不過是書院平平安安。藏弓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幾十隻尖耳朵的精怪跳上天一樓,潮湧般向四人壓近。

烏雲蓋雪突然朝天一樓頂的逍遙郡君吼:“君君,快走!”

漱月犬一槍出擊,刺向桃萌,“烏雲,彆鬨,等我殺了他們。”

溫朔以劍格槍。桃萌飛出符紙,燃燒,繞著天一樓轉圈,將漆黑的夜照得恍如白晝。

烏雲蓋雪又道:“走!我自有緣故!”

漱月犬再次躍向空中,變出長長的白尾巴,從劍與劍、刀與匕間的空隙裡鑽了出來。符咒與金線交錯飛出,企圖纏住漱月犬。逍遙郡君化為九霄中的一朵流散的白雲,轉眼不見了蹤跡。

精怪們一個個落地,悄無聲息地站在林舒身後。

四人也落了下來。

曹雲嗅了嗅空氣,摸到林舒身邊,“這位公子,你身上有股死人味,好香。”

林舒連連後退,“婆婆,你彆靠近,你身上的味道我受不了。”

“你說本公主臭?好大的膽子!”曹雲抽出鬢發間的枯竹狼毫,狠狠敲在林舒額頭,“沒禮貌!討打!”

林舒的皮膚一沾染狼毫筆,那塊皮突然燒了起來,灼起一個大水泡。他一邊扶額,一邊“嘶嘶”往嘴裡吸涼氣。

曹雲愣了一下,“你是鬼魂?”

“七年前,一場風寒要了我的命。我不放心書院,魂魄就盤留在此了。”林舒轉頭看向溫朔,“藏弓兄,多年未見,卻不想再見麵,是這麼個情形。”

溫朔問:“長瓊,迷香是你放的吧?”

林舒淡笑,“每年二月,兩位教主都要回書院喝上一杯水酒。我放學生早春假,放迷香,都是不想讓人撞見他們。卻不想今年他們來得格外早,和你們撞上了。我看情況不對勁,就去找了幫手。”

溫朔問:“九命貓和漱月犬到底與了了書院,與你和我,與蛾眉月有什麼關聯?”

林舒說:“他們——就是當夜,你從那群采陰補陽、攝陽煉氣的畜生手裡救下來的學生中的兩個。”

溫朔愣住。

九命貓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吼,“溫二,你在書院養傷那陣子,你眼睛看不見,我們不敢靠近。我和君君總是遠遠地仰望你們的背影。曾經,我們把你當英雄。現在,我們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