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傍晚,一縷殘陽攀過圍欄,落在平西市人民醫院的淺綠外牆上,驚飛了正縮頭埋羽的喜鵲。
這個時間點,醫院仍然人來人往,彌漫著消毒水氣息的走廊上,擠滿了待診的病人。
西區三樓的走廊儘頭,是消化內科周主任的診室,此時他正握著鋼筆唰唰地往診療本上寫字。
“拿著這頁去繳費取藥吧,記住我說的,這段時間忌煙酒,忌葷腥麻辣。病好了再吃。人生還長著呢,何必急這一時,你說是不是?”
“哎,哎,您說的是,我記住了。”中年禿頭患者連聲應道。
唰的一聲,寫滿了字的紙被撕下來,推到患者麵前:“行,去吧。”
上麵的字龍飛鳳舞,更顯得周主任醫術精湛。中年大叔一個字也不認識,但雙手接過那張紙,肅然起敬:“謝謝周醫生!”
送走最後一位病人,周望川脫下白大褂,去裡間的衣櫃拿出西裝外套換上,又擦了擦本來就一塵不染的鋥亮皮鞋,準時準點下班。
走廊上坐滿了待診的患者,有的拿著病曆本愁眉緊鎖,有的拎著CT片子凝神研究,有的百無聊賴地和左右的人嘮嗑。
“周主任下班啦?”
周望川停下腳步一笑:“劉嬸兒,您又哪裡不舒服啦?”
“哎呀,還不是老毛病。”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晃了晃病曆本,愁眉苦臉道,“晚上睡不好,反酸,犯惡心。”
周望川看了一眼她手裡拿的號:“放心,劉醫生水平很高,給您開兩副藥就吃好了。”
中年女人頓時眉心舒展,笑道:“有您這句話,我心裡就有底兒了!”
沒走幾步,周望川又被自來熟的病人叫住了。
“周主任,想掛你的號真是比登天還難啊!什麼時候多放幾個號唄?”
這話說得確實沒錯。周望川今年二十八歲,已經是消化內科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去年退休,醫院還沒補來新人,周望川便是消化內科名正言順的第一人,經常一號難求,甚至被黃牛炒到天價。
但是……
周望川看著麵前染著紅色爆炸頭的小夥子,微笑道:“內痔應該掛肛腸科,我這是消化內科。小宋,上回就提醒過你了吧?”
他還記得這位病人花大價錢買了黃牛號,卻被他告知掛錯科室時的崩潰。
小夥子聞言嘿嘿一笑:“和您開個玩笑嘛,不要介意!”
又回複了幾位病人的寒暄,周望川停在電梯前等待,一位護士路過,笑著問候:“周主任今天下班這麼早,去接媳婦嗎?”
周望川麵不改色:“是啊。”
正好電梯到了,他衝護士略一點頭,邁入了電梯。
科室裡不知什麼時候有種傳言,說周醫生有一個當模特的媳婦,膚白貌美大長腿,上過許多雜誌封麵,是個高嶺之花美人。
周望川沒反駁也沒承認過,隻是遇到打趣問他“是不是去接媳婦”時,他不會否認。
走出電梯後,周望川收斂起了唇角的客套微笑,神色淡漠地從來往的病人中穿過。他踏過落滿了金黃銀杏葉的小徑,在哢擦哢嚓的響聲中,來到醫院角落的停車場。
坐上駕駛位,他拿出手機點開消息框,三個小時前的消息靜靜地躺在對話欄裡——“銀輝酒店1205,下班來接我。”
為了方便他去接,商暮每次和彆人“實踐”,都會在同一個酒店的同一個房間。周望川開著車,突然有點想笑,他應該謝謝商暮的這一份體貼,讓他不用每次導航去新的酒店。
流言不完全是假的,周望川確實有個膚白貌美的媳婦,不過這“媳婦”是個男人。
兩人相識於大學,商暮是比周望川小三級的學弟,兩人一個學醫一個學設計,竟然陰差陽錯地在一起了。周望川畢業那天,商暮問他:“如果我們談戀愛,你會打我嗎?”
周望川不明所以,當即道:“當然不會。動手是懦夫的行為。如果我們談戀愛,我會好好對你。”
“如果我讓你打我呢?”
周望川斬釘截鐵:“那也不會。”
商暮沉默了一會兒。
周望川以為對方在懷疑,可現在他明白了,原來商暮那時是在失望。
可他們最終還是交往了,到現在已經六年。
停好車後,周望川走進酒店,前台的服務員都已經認識他了,對他投以善意的同情眼神——看綠毛龜的眼神。
周望川:“……”
他裝作沒看見,快步走過去,按了電梯等待。
有一次他聽見酒店服務員竊竊私語:“哎你們知道1205嗎?那個西裝帥哥,據說還是個有名的醫生——他那對象啊,天天帶彆人來開房,完了每次還讓他來接! 你們見過這麼任勞任怨的人嗎?1205哥真能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