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想要進祖地?”軒轅夏冷嗤道。
“是。”軒轅金簪的身姿筆挺,拱手道,“兒臣閱讀皇家密錄,知道祖地秘聞藏有軒轅鐵甲的真相。兒臣想要進去,此後重建軒轅鐵甲,為父皇奪回臥秋十二府。”
軒轅夏權當笑話聽。他看向一直跪著的皇後,也是個好韌勁的女人,再有孫忠謀和沈長清,又嗤道:“朕允你去,至於你能學到什麼,全憑你的本事。但是,朕要你答應一事。”
軒轅金簪微頓,輕輕地抬眸凝向上首的父皇。
父女兩人相似的眼睛對上。金簪隨即垂目,而軒轅夏更是眯了眸,唇角掛的笑越發古裡古怪。
“父皇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請講。”金簪板正又嚴肅道。
“死。你不能死,你死,朕……嗬。朕要你十五歲及笄時在金宮前的登令樓上當百姓之麵、天下人前……翩翩起舞,而舞由金都西教坊司著人傳授。”
軒轅夏的話音剛落,軒轅皇後先一步昂起頭,詫異道:“陛下您……”
孫忠謀也是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直拉風箱似地呼呼喘息。
沈長清趕緊幫老師順氣,又低喃道:“京都城內設東西教坊,而西教坊是……民間藝伎之所,專營商、賈、農、民營生,比東教坊收留的罪臣家眷以供官員遊娛更……俗。”
軒轅夏嗤了聲,絲毫不在意殿中三成人的情態。他看向蹙眉又散的太女金簪,譏道:“你可知西教坊是何地?”
金簪知道宮廷有內樂坊,隸屬於六卿寮所的太祝掌管。而太祝府下設太常寺,太常寺不僅管樂坊,還專職民間聲樂機構。例如:京都的東西教坊司。
金簪有耳聞,卻未真正見識過。
她暗吸口氣,身正再拜:“兒臣不知。但是,兒臣應下父皇的旨意。謹遵父皇之命。”
孫忠謀勻過氣後急喊道:“殿下……使不得。陛下,此事關乎皇家威儀,豈可令太女當百姓之麵行藝伎之事。何況是……西教坊的……的淫魅惑人之舞。殿下,使不得啊。請陛下三思。”
軒轅皇後也回了神,挺身直視上座的軒轅夏。
她昂首質道:“陛下,簪兒是您唯一的女兒,更是您的嫡女。你怎可如此欺辱簪兒?”
“你們不同意也沒事。嗬,那就讓她回金翅宮好好待著吧。”軒轅夏以冷笑駁斥眾人。他的目光依然盯在金簪的麵容,心道:此子卻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
金簪垂眸看著磚麵上變化多端的花紋,雙手疊於額前,叩謝道:“父皇,此事兒臣做主,兒臣應下父皇之約。請問,兒臣何時可去祖地?”
孫忠謀和皇後一下子軟了脊梁,心知事無轉圜。自此,他們隻有壓下這口鬱氣,再從長計議。
沈長清看向依舊腰身板正的太女,不知該作何感慨。
【父辱女自此,實不配為父。】
“朕令韓丹帶你前往。對了,至於西教坊的舞娘,朕親自給你挑。”軒轅夏說完,陰戾的目光從錯愕的皇後和孫忠謀等人的臉上劃過,終於暢快了。
他大笑起身,拂袖而去。
軒轅夏離開,軒轅皇後走至太女金簪的麵前。她看著女兒,良久未說一個字,隨後拂袖離去。
此時此刻,她或許也會怨怪:你為何不是男兒身。
孫忠謀被沈長清攙扶過來,向太女躬身拜道:“殿下……”
“孤知道太傅要說什麼,先回卜耀閣吧。”金簪早已習慣皇後的陰晴不定,麵對皇後的態度,她隻過目,但蔽於心外。
她向沈長清頷首,率先走出乾明宮。
一到宮外,她就向前撲去,被南葉即時扶住了。
孫忠謀趕緊拍向沈長清,急口道:“事急從權,你快扶殿下回卜耀閣休息。”
沈長清為難了下,還是頷首,意圖從南葉手中接過太女。
金簪卻按住沈長清的手,弱聲道:“不必麻煩少傅,外廷人多嘴雜,由南葉扶孤即可。走吧。”
“是。”南葉應下,扶著金簪緩步向卜耀閣行去。
孫忠謀和沈長清看著倔強如此的太女。孫忠謀微微感歎道:“五年來,你我將太女教得太過偏直,需知過剛易折的道理。”
“老師?”沈長清聽出話意,有些無奈道,“學生……”
“老夫說得……哎,你的性子與老夫相近,年輕時過於直了,年老時退一步都要嗚呼三聲。但你卻是老夫中意的門生。老夫自身已不適合再教太女。走吧。”孫忠謀說完,同沈長清疾步追上金簪等人。
卜耀閣內,金簪落座後狠狠地出口氣。
女醫早已等候在卜耀閣,入寢殿行過禮後,屈膝上前,親自卷起金簪的兩條褲管。
南葉見到太女膝蓋上一片烏紫青色,忍不住掉下淚珠。
杜鵑更是跪在金簪的跟前泣不成聲。
醫女名喚高苗,當今醫正高廷之的親孫女。
金簪三歲被封為太女,高苗就應祖父的勸說入醫局習藝。她也是專門為太女準備的醫者。
高苗見殿下身邊的親信如此,凶巴巴道:“閉嘴。你們還快去打些溫水過來,再晚點,這雙腿就要廢了。”
杜鵑著急忙慌喊人備水。南葉跑去拿方便的衣飾。
高苗瞧著傷處直搖頭。她看向一聲不吭、麵色端正的太女,好奇道:“殿下不痛麼?”
軒轅金簪的思緒還沉浸在乾明殿裡的應答場景,聞言愣了下,淡聲道:“苗卿覺得孤該痛?”
高苗被反問住。她自入醫局以來,一直從祖父手底下的醫正學徒晉升到正四品太醫女的位置,也是看著殿下長大的人。
她忍不住歎了聲,輕聲道:“醫者父母心。殿下若不痛,高苗替殿下痛。”
金簪拉起了唇角,溫聲道:“不必了。孤不痛,你也無需痛。醫好它們,明日孤還要用。”
便是這句話令高苗也忍不住濕了眼眶。她接過杜鵑端來的盆,用乾淨的布清洗過金簪的雙膝,再擦拭她腿上的周邊淤青。
高苗又道:“殿下的身體底子好,但是跪的時間過長。臣女用最好的藥,這腿要緩過來也得七八天。臣女給殿下推宮活血,明日看著會更慘烈,但是見效快。”
“你擅此道,孤聽你的。”金簪豈會不痛,隻是她學會如何不痛。
飄飛的思緒像是沒有枷鎖的雄鷹,一會是宮廷密錄裡的見聞,一會是乾明宮的地磚花紋……她儘量不把注意力放在雙腿。
這是她屢屢被軒轅皇後訓斥後學會的辦法。
忽視內心的難堪和傷痛,那麼,言語利箭、巴掌、腿踢都不算什麼了。
高苗睜著大眼,強扯起嘴角,手上穩穩地給太女擦拭傷處。她等南葉和杜鵑給金簪寬衣,再進去給她活絡關竅血脈,在傷處塗抹藥膏。
杜鵑輕聲道:“殿下,要不,直接回金翅宮休養吧。”
“不了。苗卿,太傅額間有傷,你先去給他上藥。今夜,孤宿在卜耀閣。你也留宿吧。”金簪說完靠在檀木榻上,沉沉地睡了過去。關乎睡覺,金簪也學會了深度睡眠法,隻要半柱香的入睡時間,她能保證一夜精神。
高苗朝南葉輕聲吩咐了句:“晚間,你們給殿下弄點清淡的食用,最好是平肝養氣的粥膳。”
南葉頷首:“婢子明白,上一次高醫女開的山藥蘿卜粥如何?”
“改為蓮子吧。山藥蓮子粥上佳。”高苗點撥道。
南葉頷首,同杜鵑交待聲後去安排。而高苗去樓下幫太傅處理傷口
金簪心裡記掛太傅、少傅還在,認真地小憩片刻後就醒了。
她灌了三碗養胃湯,匆匆出來見孫忠謀。她向等候已久的兩人拜道:“太傅、少傅,孤讓你們擔心了。太傅的額頭……”
“無礙,高醫女已經處理過了,皮外傷而已。臣等見殿下身體無恙才可安心啊。不然,老臣……”孫忠謀想起乾明殿內的場景,一時真是感慨萬千。
“殿下,您可知皇上提登令樓的要求是何用意?”孫忠謀說完嘶了聲,扯到額頭的傷口了。
金簪垂目道:“父皇一心想把皇位傳給男兒。若孤十五歲前,父皇生出男兒,那麼登令樓上一舞,孤將顏麵儘失,在民間毫無威信可言。這是父皇給他自己的期限也是給孤得一個期限。”
“不錯。但是,此乃其一。”孫忠謀心下略鬆,不擔心此事會影響太女的心性,也不枉用心教導太女認知處事的方法。
“殿下八歲,離十五及笄之期剩下七年。登令樓之事尚早,需知世事無常多變,不必過早憂慮。而且,古之成大事者,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乃其二。”
“太傅的意思是……希望孤將此事看成是父皇對孤的考驗。”金簪理解道。
“對。”沈長清重重地頷首道,“如若登令樓一舞不可更改。那麼,殿下何不將此事變成一件令世人瞻仰殿下風姿的盛事呢?”
金簪的長眉輕動,壓下莫名而起的笑意:“太傅、少傅,孤多謝兩位助孤成事。”
孫忠謀師徒見太女終於有了鬆快色,也大鬆口氣。
孫忠謀又道:“剛才陛下派人來吩咐。明日,韓丹將領殿下進入軒轅祖地。殿下,軒轅祖地乃是禁地,紫琴君處一點風也不透。臣等對其……大都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殿下前往後需量力而行,保重自身。除此外,殿下能把握機會時絕不可錯過。”
至於是什麼機會,孫忠謀也不知道,傳言可信又不可儘信,但看金簪明日前去後的結果。
金簪明白他的顧慮,頷首道:“孤知曉了。孤不會因向天下一舞而妄自菲薄,更不會自輕自賤,也不會因能前往祖地而沾沾自喜。太傅額頭有傷,孤已無恙,請太傅先回府休憩吧。”
孫忠謀心中的鬱氣總算吐了出來。
沈長清接話道:“老師,殿下的膝上傷得不輕。我們讓她多休息吧。明日境況不明,還得讓殿下養精蓄銳才行。”
孫忠謀頷首,與沈長清向金簪告退,一起離開金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