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殿下再不招惹他後,我很久沒見到羅謙了。羅謙容貌依舊如花,似乎比從前更加少言,不說話時,宛如一棵翠竹。
等羅謙到了淩風樓,我徹底打消了他是吃白飯的這個想法。
原本我們幾個下人要陪殿下玩樂、伺候殿下梳妝、在外頭守夜、做飯理衣服,這下,羅謙全部承包了。
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太合適,向殿下申請我來梳妝。畢竟人閒久了容易變成廢物,宮裡不收廢物。
再者,羅謙那素麵朝天的模樣,想必連胭脂和口脂都分不清楚。
殿下對著鏡子陰惻惻地冷笑:“我蒼時就是要他手忙腳亂,意識到自己多沒用。”
我覺得羅謙身為一個琴師,已經失去了職業尊嚴。殿下什麼都讓他做,卻不讓他彈琴。
但殿下又總是看不慣他毛手毛腳的樣子,每次羅謙粗心大意了,忍不住要幫襯幾下。
比如大清早的,羅謙忘記給殿下塗麵脂,惹得殿下起了疹子,太醫來瞧過後,殿下便硬拉著羅謙在梳妝奩上認胭脂水粉。
又或者是,羅謙被迫給殿下做了一頓早飯,吃過以後,殿下躺在床上半天沒能恢複神智。醒來,殿下親自下廚,以牙還牙、以毒攻毒。
我站在一邊感動流淚,已經熟練如何最快傳喚太醫。太醫開的藥我也嘗過,很苦,我覺得殿下自我犧牲太大。
殿下不這麼想,她說這叫“策略”。
“羅謙知道他什麼都不如我後,一定會對我仰慕無比。”
瞧著殿下日益精致的妝容,我覺得羅謙的動手能力很快就要超過殿下了。
又或者說,殿下這根本就是白做工,羅謙分明樂在其中。
我也有仰慕的人,見他如見春風,平常借著機會能多看他兩眼就欣喜不已。這樣的神色,從羅謙第一次進淩風樓,我便看出來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很能理解羅謙不會做飯還要硬著頭皮練習。我並不幫襯羅謙幾分,因為這對我也有好處。殿下每次吃了羅謙做的飯,我就有理由去找太醫了。
隻是很辛苦殿下,每次說難吃還是挨著吃完。
殿下一眼看出我的同情,十分不屑:“這叫策略,他看見我接納他的沒用,一定會對我感恩戴德。”
但我覺得羅謙廚藝進步太大,賁道端最近來看病,都說殿下並無不適。
哦……我不由得感歎,殿下很有謀略。羅謙明明是個精明的人,竟也沒看出殿下是在裝病,每次都自責地守在床邊服侍殿下喝藥。
羅謙在樂坊裡長大,學會看人眼色,也學會掩飾心緒。平日裡和我們幾個相處,他總是帶些笑,很淡,好像早春的柳條。隻有對殿下,才會慌亂。
*
殿下不光要貶低羅謙的廚藝,還要貶低羅謙的畫技。每逢晴日,殿下便坐在假山上頭,讓羅謙為她畫像。
她說:“第一,要畫得漂亮;第二,要畫得像我;第三,不準看著我畫。”
實在很刁難人。可老實說,我在旁邊悄悄地看,羅謙畫得和殿下神似,隻是表情沒有那樣不快,帶著一點笑意。
殿下並不刁蠻,她對下人很好,羅謙是我唯一見過她針對的人。平時,殿下心情好了會帶大家去遊船,自己興致高時常彈曲子。
那時,她臉上就會浮現出羅謙筆下的笑意。我想,這應當是時時刻刻看著才會銘記於心的神采。
殿下琴藝師從太後,卻遠遠比不上羅謙從小苦練。宮裡的小丫頭有時纏著羅謙彈上一曲,他性子平和,也應了。
可沒等羅謙撥弦,殿下就陰沉著臉把他帶回屋裡去。旁邊的丫頭擔心殿下因此責罵羅謙。我卻對此最不以為然。
殿下是彈琴的人,她比誰都知道愛惜雙手,甚至每日要借梳妝之由為羅謙塗些手脂。身體上的責罰免了,言語上我更不擔心。
殿下罵人哪裡像罵人,像個炸毛的小貓,看了隻讓人覺得可愛。
後來,殿下做出了個重大決定:“雲星,你說我讓他教我彈琴怎麼樣?”
末了,連忙補充:“我不是覺得他彈得好,我是要讓他知道我對他的知遇之恩……古時不是有那種,高山流水覓知音嗎?”
我敢說自己是全宮最了解殿下的人。
往常陛下賜她逾製的衣服,她也照穿不誤、招搖過市。我問,殿下難道不擔心大臣彈劾嗎?
殿下嗤笑著拎起裙擺,在我麵前轉了個圈,像隻飛舞的蝴蝶。
“好東西就該讓大家看見,漂亮衣服堆在屋裡會生灰,太可惜。”
我想,殿下讓羅謙再次坐在琴前,也是出此緣故。
我如小雞啄米般點頭,生怕殿下看出我的笑意:“當然好,隻是羅謙平常那麼多事情要做……”
殿下一甩手,我們幾個宮人就從羅謙手中再次接過了擔子。我進宮很多年,並不嫌工作繁瑣累人,隻是我很遺憾……
羅謙不做飯了,我還有什麼借口找太醫呢?
還沒鬱悶幾天,殿下就煞有其事把我喊到屋子裡,欲言又止,吩咐我:“你可以偶爾讓羅謙做幾次飯,畢竟他現在教我琴,有點太狂妄了,得讓他明白明白自己的沒用。”
我捂嘴偷笑,假裝沒有聽見殿下末尾嘀咕的那一句。
“這人怎麼越做越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