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結束過了三四月,謝柱國打了勝仗,班師回朝。太後為他準備了慶功宴,殿下也去了。
我們這些下人就留在府上做些活,羅謙他沒有活可做,隻是坐在院裡等殿下回來。
說起來有點難堪,我覺得對於羅謙,殿下的花燈是恩賜也是施舍。叫人看了可笑。
因為我從庫房裡尋出這花燈時,幾乎辨彆不出它原本的形狀,裡麵早已沒了光亮,沾上許多灰,被壓得皺皺巴巴。
我有些為難,問殿下要不要換個新的給。
殿下早已睡下,她嘟囔著說:“不了,就這個,他要是敢嫌棄我就再不給了。”
也是,羅謙根本不會嫌棄殿下給的東西,不僅不會,還能當成寶貝供起來。哪怕是反反複複、變來變去的一顆心。
當晚慶功宴結束了,殿下回府,看起來很高興。她久違地喝了很多酒,東倒西歪地敲門。
米子揚哎呀一聲,頭疼地叫人過來扶殿下。
我連忙跑過去,攙住她。大冬天的,要是殿下在路上摔了怎麼辦?
夜晚更冷了,我幫殿下煮了醒酒湯,喂她喝下,又幫她捂好被子,準備吹熄蠟燭睡覺。
殿下突然伸出手拉我,她笑著說:“雲星,我大舅他很好,我母後也很好……”
我難得見殿下露出孩子氣的神色,軟了聲音去回答她:“是呀殿下,柱國和太後都是很好的人。”
殿下使勁搖頭,她咳了兩聲,說:“不是,不是,我說的是……他們,身體現在都很好。還有……三表哥……大表哥,他們都很好。”
我有點不解,還是應和著說是。他們自然很好,殿下乾嘛要反複強調?
殿下咳嗽出了眼淚,她要我扶她坐起來。我懷疑殿下酒還沒有醒,她絮絮叨叨說起了過去的事情。
她說:“雲星你知道嗎?我好後悔沒有救下弟弟,他那麼小,生病那麼難受……如果我早點發現,母後她就不會離開了。我和三表哥,明明都還活著,可是卻沒有機會再相見。還有大表哥,他身子那麼弱,還是背著我一步一步走回家裡,我那時就在想,下輩子一定不讓他一個人扛了。”
殿下在說夢話吧?我聽得莫名其妙,甚至開始回想這是不是殿下看的哪本話本子?
殿下眼淚一陣陣流,嗚嗚地哭了半晌,抽抽搭搭地說:“我好後悔,我好後悔,我好恨……可我該恨誰?現在他什麼都好,可我忘不了……”
我不知所措,最後隻好抱住殿下的肩膀,低聲安慰她:“殿下不傷心了,這都是假的呢。都是做了噩夢。你記錯了,殿下當年親自下水救起了陛下。殿下要是想,可以和三少爺天天見。還有,送你回家的是羅謙呀。”
“不是的,不是的,你們都不知道——”
我感覺殿下的肩膀有些僵,心想著天氣太冷了,趕緊又扶殿下躺好。
“殿下快睡吧。這些事情都是假的,我幫你記著呢。”
晚上下起了雪,第二日,外麵白茫茫一片。我昨夜生怕殿下宿醉不舒服,便守在屋子外頭,卻聽見殿下一聲一聲長歎,哀哀地哭,直到天明。
說起來也怪,殿下第二日起來就像換了個人,全然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主動去找了羅謙,讓他和自己下一盤棋。
羅謙的棋藝在殿下刻意磨煉之下精進不少。他日常同殿下對弈總會讓她幾分,到結尾卻不曾輸過。
我在外頭哼著小曲掃雪,琢磨著為殿下他們泡一壺什麼茶,忽然聽見屋子裡一聲巨響,有棋子落地之聲,乒乒乓乓。
我趕緊推門進去看,卻見棋盤上空無一子,全都灑落在地。殿下麵對一地的慌亂鎮靜自若,淡淡開口:“這一局是我贏了。”
羅謙一顆一顆把棋子撿起來,恭恭敬敬地說:“是殿下贏了。”
我撓了撓耳鬢,琢磨著自己好像有點多餘,便尷尬地為他們關上門。走出院子,撞見米子揚,他問我發生什麼了?
我把事情一說,他就笑道:“定是殿下又耍無賴呢!她那三腳貓的棋藝,不可能贏得了羅謙。哎呀,真是孩子脾氣。”
米子揚一麵說,一麵背著手離開。
殿下的孩子脾氣回來了,可不是好事麼?
她當天讓羅謙久違地為自己做一次飯,我們都很高興。這樣說明兩個人的齟齬總算是消乾淨了。不過我有些猶豫殿下現在是否還需要我幫傳喚太醫。
不出我所料,但又有些意外,殿下才吃沒兩口,突然甩了筷子。我心領神會,就要去傳太醫。殿下拉住我,搖搖頭。
羅謙有些慌張,不知道是不是又惹了殿下不高興。殿下說:“羅謙,你做的什麼玩意兒,叫人難以下咽。”
羅謙垂著頭,畢恭畢敬地回道:“臣再去重做一次。”
殿下彎腰,掐住他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我罰你和我成婚,永遠不許退婚,你聽到了嗎?”
羅謙還沒反應過來,怔怔地問:“殿下,你是不是還沒恢複神智……”
殿下卻打斷他:“你好大的膽子,連我的命令都敢不從了?”
我覺得羅謙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夢,他沉默了很久,才終於回握住殿下的手。
“遵命。”
*
附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