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王尹買翻詩集時看到這一句,心頭如箏一聲鳴。他往日讀詩,隻能解其詞意,卻不能明了詩人心意。
而他自從拿到蒼時的詩,忽然懂了,何為相思,何為閨怨。
長公主並沒因為他雨中送傘而專情,她依舊和各種世家子弟往來,有時去清音坊尋人。
王尹買暗中打聽過,她似乎很青睞那個叫“月緘”的人。
王尹買一麵泡茶,一麵靜心。
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蒼時不過給了幾首不提名的詩,就讓他心慌意亂,而他要費勁心思,才能換蒼時失魂落魄。
這不公平。
王尹買腦子一抽,想到了最有效的辦法。婚約。他提出婚約,一定能把蒼時嚇一跳。
可她要是拒絕呢?那他折的就是王家的麵子,往後和蒼時見麵還得繞著走。
等等……他為什麼不願意避著她?
王尹買沒心思喝茶了,又翻出賬本夜以繼日地算。遲早得把蒼時的鋪子都給掀了。
等詩會的請帖到了手上,王尹買依舊沉迷算賬沒有應邀。待詩會舉行完了,王漠拿著張紙來找自個兒時,王尹買才開始後悔。
“我在詩會上得來的詩,覺著還不錯,特地拿來給你看看。”
王尹買假稱自己沒空,把紙留下待他晚上看。等送走了王漠,他慌忙翻出蒼時之前給自己的詩,對著看了半天。
字跡一樣,連詩中的悱惻之情也如出一轍。這斷然是蒼時的手筆。
她……寫詩給王漠?
王尹買心中警鈴大作。他原本想過會是明彥昭,會是謝彥休,甚至會是月緘,可怎麼會是王漠呢?
蒼時似乎最開始也邀約過王漠。王尹買不由得想起更多細節來,蒼時好像來國子監找他時,也順帶著能看一眼王漠。
王尹買躺在床上時,心裡還惦念此事。他越想越煩,徑直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裡。窗外又下起雨來,夜雨紛紛,擾人清夢。
他實在睡不著,看了一眼時辰,還沒過宮禁,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蒼時的詩放在衣襟裡,打了她送的傘,往門外去。
這事不能叫家裡人看見,王尹買輕手輕腳讓家丁開了門,借口要去找王漠。他打著傘,在長街上疾走。
墨汁般的天空,偶爾現了一線閃電。
王尹買趕到宮門前時,鞋上已全是泥濘。他顧不上體麵,隻想把事情說清楚。但宮人前去通報時,王尹買心裡又打起退堂鼓。
他一時衝動,跑了出來。雖然他的心思並非一時興起。這醞釀了許久的心緒,當真要在倉惶間吐露給蒼時嗎?
夜色中,他走過不甚熟悉的宮道,來到淩風樓前。裡麵暖燈如晝,幾名宮人在門前值夜,談笑。
王尹買鼓起勇氣,跟隨一位宮人往殿裡頭走。剛行至門外,宮人還來不及進去通傳,王尹買忽然聽見蒼時在裡麵和人談笑。
“是是是,要是當年翻牆砸中了王漠,就不用眼巴巴討好王尹買那個千年鐵樹榆木腦袋。”
“你詩會寫的詩呢?交到他手上沒有?”
是謝遠南的聲音。
“給了也沒用,下次還是得親自登門拜訪。”蒼時笑了一聲。
王尹買剛築起的防線又被擊潰。他聽見宮人的通傳聲,連忙往回走,連傘都丟門口不要了,淋雨跑回了家。
他心想,果然如他所料。蒼時一開始就想接近王漠,連詩都是寫給王漠的,不過是要他幫忙改一改。
王尹買脫去濕透的外裳,把詩摸出來看。一張也沒沾上雨。他的手太冷了,連紙張都探出了溫度。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她的情意是對另外一人,卻把他撼動了。王尹買隻覺得心灰意冷,在窗前站了一晚,也沒管後半夜自己開始發燒。
王尹買病倒後,做了很多夢。他夢見自己和蒼時爭鋒相對,互相看不順眼。
他在官道上遇見蒼時,對她的示好不屑一顧,出言相譏。他還在旁人談起蒼時後,說了不少蒼時的壞話。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王尹買想,一開始,王家一直都教他討厭謝家人,連帶著不可以和長公主交好。他一直謹記著。
但他沒想過,蒼時會是一個對他很好的人。
送他很多東西,即使被拒一百次也不放棄。更何況,蒼時本就是很好的人。笑起來像早春的太陽。
如果最開始,王尹買不遵守父親教誨,他一定會應邀。而不是把臘梅花全折下來,推開了蒼時。
所以後來的一切,都怪他咎由自取。都是他,親自推開了蒼時,還要太陽奔他而來。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王尹買在病中醒了又昏睡過去,腦子裡密密麻麻亂成一團。他偶爾睜開眼,看一眼身邊有沒有人。
是府上的小廝在伺候自己。
有時候,是王明兩家的親戚。
王尹買在一次次睜眼中,意識到心頭的空落源自何處。原來他希望見到蒼時,而他等的人不會來。
他聽身邊人閒聊說,蒼時近些日子在準備開府的事宜,聽說要買幾個琴師到府上。王尹買想,他往後更不可能站在蒼時身邊了。
夜裡風寒,王尹買恍惚中看見蒼時站在床邊,手裡抱著一捧臘梅花,臉上笑意淺淺。她說:“你好些了嗎?我來了。”
王尹買咳了兩聲,問:“你從哪裡討來的臘梅花?”
他下意識伸手去,卻抓了個空。耳邊沒有回音。
等他回過神,發覺床前空無一人,隻剩窗外雨聲淅瀝,沒個停時。
王尹買怔怔地看向窗外。原來是一場夢。他夢見蒼時來了。
但若她真的來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