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襄神色鬱鬱,慍惱道:“我已經回信讓二掌櫃去查,但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讓我們至今才發現,說明他很聰明,而且小心。”
範渺渺跟上一句:“而且在柳家有一定的話語權。”
兩人對視一眼,首先都想到家中六位掌櫃。但柳家危難,眼下不是捉內賊的時候,柳令襄更擔心的是異色瓷的造勢會被阻擾。一旦柳家的異色瓷開始大量銷售,以它作為昂貴貨幣來流通的金石市場就完全失控,陷入混亂。內賊不會樂於見到此事發生,少不了要乾擾,但她們時間緊急,沒工夫周旋,所以柳令襄決定親自走一趟,直接登門拜訪鑒藏大家,獻上異色瓷器。
這件事本來不是非要她來做的,若在平常,交給掌櫃們完成就是,但現在她四麵楚歌,隻覺得誰都不可信,隻好自己出麵。
範渺渺提醒:“你也不該告訴我才是。”言下之意,她也未必值得相信。
柳令襄頓時目光幽幽:“連你也不能信?”
範渺渺看著她,頓了頓,才忍不住笑:“這種時候,我好像必須說當然可以。”
柳令襄撇嘴,心想她又逗人。事情說完了,柳令襄起身告辭,範渺渺想了想,叫住了她:“事情的複雜情況已經超出你我的想象,我傾向於有人要謀財害命,所以你此行十分危險,你認為呢?”
是的,包括半年前的“意外”,也絕對是人為。柳令襄硬著頭皮,粗聲粗氣說哦:“是嗎?”
見她裝傻,範渺渺索性直言:“你一個人出行,我們都不放心。”
“當然不會是我一個人,秋水要陪我去的。”柳令襄嘟嘟囔囔。
“我不是指秋水。”範渺渺醞釀了一下措辭,“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另外請人護送?”
柳令襄狐疑,問道:“然而問題在於,現在我們還能大張旗鼓請誰護送?”礙於隱蔽蹤跡的需要。
這種時候,外人反而最是可信,範渺渺不假思索:“莊先生。”
忙起來後,險些忘了這位太子門人還住在她家彆院,柳令襄想了想:“他憑什麼願意?堂堂太子門人。”屈尊來為她護衛。
範渺渺也沉吟了有片刻,才說:“他那裡我來勸說。”
當即擱下碗,叫牽雲撤走剩菜飯,又請柳令襄在屋中稍等,她漱過口,換件衣裳,就往晏莊所住彆院“春在堂”而去。
晏莊在廊下,盤膝坐團自弈,聽見通報,告聲罪,穿屐前去迎接。
範渺渺迎麵見禮,當先一笑,開門見山:“先生,未知‘今日一善’,用畢了沒?”
晏莊一愣,隨即失笑打趣:“柳小姐,我要糾正你說話的藝術,若要請人幫忙,這句話就不該用在此處。”
“為何?”
“萬一我是心胸狹窄之人,說不準要因為這話裡的倨傲記恨於你。”
範渺渺一笑,忽然被他晾在廊上的棋局吸引目光,繞過去觀棋,一麵隨口問:“先生在府裡住得習慣嗎?”
晏莊欠身道謝,抬起頭,卻張口胡來:“我生來寒酸,第一次住進這樣漂亮的房子裡。”
晏莊自然並不寒酸,前世的莊王坐享不儘的榮華富貴,即使死得淒慘。但原身富舂人士,貧苦出身,住舊廟,吃舊糧,本也不姓莊,奈何有一夜,風吹屋簷倒,將他壓死在夢中。再醒來,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已換新生。
晏莊對這身世倒背如流,心情暢快時,也肯拿來說笑兩句,他誇張地道:“貴府簡直令我大開眼界,唯獨……有一點疑惑。”
範渺渺應聲問:“先生哪裡疑惑?”
晏莊手指四周秋景,柳家請他住西庭的“春在堂”,但如今秋來雨潤,夜聽風闌梧桐醉,景與意象不合。他確實好奇,“春不可一年常在,而彆院卻提名為‘春在堂’,不知有何寓意?”
範渺渺沒想到他會有此詩情意趣,轉念,習以為常,雖然他常常自言貧苦,但作風明顯與尋常書生截然不同,癡迷瓷器、沉浸棋道、又在意詩歌韻文……哪有一樣沾得上貧苦二字?何況這渾身“養尊處優”的氣質是騙不了人的。
“聽說是柳老爺取的。”範渺渺搖了搖頭,說她也不知道。但對他擺出的棋局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晏莊在新亭終日無聊,這會兒以為遇上知音,也打起精神,嚴陣以待,與她對坐蒲團,手談殘局。
——好吧,完全是個臭棋簍子!
晏莊忍不住歎氣,伸手打亂棋子,邀請她到屋中上座:“夠了,夠了,柳小姐,不必周旋,請直接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