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渺渺避開他這一禮,伸手請他起來:“我對你沒有大恩,當不得你這樣隆重的謝意。對了,你怎麼稱呼?”
那人道:“小人叫丁乙。”
牽雲在旁噗嗤一笑,輕聲說:“這名字倒很省事。”
範渺渺不過一笑,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過丁乙乾的活是什麼,可有不習慣的地方?丁乙畢恭畢敬地說:“六掌櫃叫小人先在窯裡搬運器胚,之後做熟了,再到前麵來。”
範渺渺扭頭看他,問道:“你有手藝,先就做這樣瑣碎的雜事,不覺得很委屈嗎?”
丁乙說:“小姐哪裡話,小人知道六掌櫃是用心良苦。窯內溫差大,哪處的瓷器該是怎樣的擺放,出窯時的狀態又是什麼樣的,都是需要去仔細觀察的,這裡麵有很大的講究呢!”
範渺渺一笑,點頭道:“你言之有物,可見是有過一番思考的。這樣的人才,我網羅了來,是為柳家,不全是你個人的緣故。以後可彆動不動就說‘多謝大恩’,我受不起。”
丁乙忙應是,範渺渺叫他忙去:“不用管我,我隨意走走。”和牽雲進到議事堂,吩咐管事拿來貢瓷登記簿冊,她在案前坐下,慢慢翻看起近段時間燒成的貢瓷品相。前一陣時間,柳令襄命六掌櫃完成其餘窯址窯內布局的改建,如今大致完成,使得燒成率又有一定提高。她合上書,心中計算時間和燒成率,要在太後壽典燒夠一百件貢瓷,總算是差強人意,可以達成,但也總會有些許意外難以規避。
要是李家肯出借窯口,勝算又高不少。但範渺渺陡然想起魯少爺的話,十分費解,若他說得不錯,當初競選家主,李家本來不出麵最好,但李簾靜寧肯另投柳令襄,也不願讓她當選,而今秘法拍賣不順利,似乎也是他暗中授意李老板打太極——何以李簾靜對她格外不同,仿佛處處都與她不對付?
兩人從前一定相識,而且淵源不淺。其實範渺渺不願往彆處揣測,可也知道,恐怕就是因為太過於隱秘,不便見光,所以才連牽雲貼身相伴,竟都不知內情。
回到府上,門房說,有人遞了一封信給她。範渺渺接過信封,拿在手上,見上麵隻有“秋千巷柳府姑小姐親啟覽悉”幾字,落款卻空著,問是誰,門房搖頭說不知,隻道:“剛走不遠。”指著巷口的方向,“小姐回來路上或許見到的。”
範渺渺回想,剛才確是遇見一個毛頭毛腦的小孩子,還險些撞到她們馬車上。牽雲張嘴要嗬斥,被她叫住了,那孩子感恩戴德地在地上磕了個頭,一溜煙跑出巷口。如果是這小孩,那也探究不出什麼。
範渺渺拿了信,回房拆開來看。果然,信中的內容也簡短,約定了她一個時間、地點,就要她獨身前往,彆的一切不談——好像篤定她一定知道是誰。
範渺渺不喜故弄玄虛,將信紙塞進信封裡,丟到一旁,轉身埋頭小書房內。還是無意給金媽看到,拿著過來找她,說道:“小姐,你的信,怎麼亂丟在地上。”
範渺渺正在看窯工筆記,眼也沒抬,說道:“金媽,你替我收著吧。”
金媽就笑:“小姐,你平日最寶貴這些書信,輕易不肯叫我們亂動的,怎麼現在倒不在乎了?”
這話突然提醒了範渺渺。她拿回信封:“簡直忙暈了頭。”手中攥著,狀似無意地問道,“我的書信放在哪兒來著?我分明記得是從彆院搬了來的。”
金媽笑話她不記事:“那書箱不就在小姐床下擺著的嗎?”
範渺渺恍然大悟,走進內室,與金媽合力將一個書箱拖了出來。金媽見狀,自覺走了開,還閉上了門。這舉動,更叫範渺渺覺得奇怪,摸著書箱上的小鎖,沉吟不語。
柳銜霜的嫁妝不少,紅漆木箱就足有四對,裡麵有柳樟送嫁的田產鋪頭、金銀器、瓷器、玉石器,另有妝奩兩個、書箱兩個,租穀七十六石。當年柳銜霜嫁去李家,柳樟還專門請了官吏清點立據,表示“以便小妹零星費用,夫家不可侵占”。後麵她新寡回門,這些嫁妝自然原封不動跟著她去了彆院,直到範渺渺轉世,才又輾轉回到柳家。
這些箱子都在原先的主室裡堆著,全都落著重鎖。範渺渺正好知道鑰匙所在,想了想,取來了鑰匙圈,上麵掛著大大小小的鑰匙環,沉甸甸地很有重量。一拿一放,宛如銀瓶乍破,劈啪作響。她比對著眼前書箱的鑰匙孔大小,試過幾個,終於聽得哢嚓一聲,書箱的鎖開了。
範渺渺伸手揭開書箱,見到裡麵重重疊疊堆了幾十來封信,待她拿出來仔細一看,卻幾乎全是柳銜霜自己的字跡。信的封麵也含糊其辭,既不寫收信人,也不落款寄信人,隻從信封的磨損程度,看得出來少也有兩三年的時間。無奈的是,這些信都未拆封,不知是因為柳銜霜根本沒有寄出,還是直接被原路退了回來?
她這樣孜孜不倦地寫著未具名的信,範渺渺猜想,大概是寫給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