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瑩笑道:“先生客氣,殘譜難得一覷,應當是我感謝先生,帶我開一回眼界。”
他們徑直講話,好似完全不將旁邊的人當回事。柳令襄忍不住撇嘴,出聲問道:“什麼曲子,值得你這樣稀罕?”
陶子瑩不怪她的冒昧,反而抿嘴一笑,答了一個曲名。
十一皇子驚訝道:“此曲傳聞乃莊王之作,但曲譜遺失百年,已成絕唱,先生是從何得來的譜子?”
晏莊就道:“偶然淘到的一本殘譜而已,仆閒時吹奏,要不是陶小姐見破,還尚不知道是為莊王所作,實在慚愧。”
範渺渺不禁微笑,轉過臉去。他們還在繼續這話題,忽然,陶子瑩說道:“縱使殿下博識,想來也不曾聽過這曲,小女不才,自請在宴席之上為殿下助興,彈奏一曲。”她飛快地看一眼晏莊,低下頭去,臉上緋紅一片,小聲說道,“不過我未熟悉曲調,不如請莊先生與我合奏一曲,倘若我不經意拖了節奏,也好請先生緩調等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柳令襄冷眼一哼。再看向範渺渺,卻見她獨自落在後麵,低頭抱著手臂,似在看彆的什麼。
晏莊聞言,愣了一愣,隨即婉拒:“陶小姐何必自謙,我這雙手如今未必跟得上小姐的琴音,就不要出席獻醜了。”
陶子瑩自覺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向他發出邀請,誰知當眾落了麵子,不免十分委屈,咬著唇,含怨看向他,他卻自顧轉過頭,再不言語。
柳令襄忽而一笑,說道:“人家不願意和你合奏,你何必強人所難呢?”她一向是不能忍受委屈的性子,從前事涉十一皇子,她認為自己在陶子瑩麵前自慚形穢,才甘願不吭聲。但如今陶子瑩移情彆戀,與她無礙,她便沒什麼好顧忌的了。況且,晏莊不是彆人,在她看來,他和她們姑奶奶之間,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卻被陶子瑩平白攪和一陣——就彆怪她說起話來不饒人了。
這一下,好幾位小姐跟著捂嘴笑。陶子瑩一時情急,問道:“那麼令襄小姐,你可敢與我合奏一曲?”她篤定柳令襄琴棋書畫馬馬虎虎,一定不敢強行出頭。但她錯在不該在十一皇子跟前激將。
柳令襄自重逢以來,便察覺自己麵對十一皇子總是懷著一種很卑微的心境,怕他過於情深,又怕他隻是利用自己,怕這,怕那的,才老是板著一張臉,不願顯露自己的心意。這時,陶子瑩先提出建議,她若不應,又很怕他會小瞧了自己。想到此,柳令襄斷然道:“合奏便合奏。”
還是範渺渺清醒些,抬起頭,伸手拉她的袖子,低聲說道:“未顯世的古曲,你如何會彈?”
陶子瑩飛快地說道:“我這裡有全譜。”
範渺渺一怔,心想,這不是刻意叫人出醜嗎?新手彈新曲,哪怕貴為國手,也很難做到。何況柳令襄也許不會彈琴,要知道這半年來,她可未曾一次見到柳令襄肯安安靜靜坐下來,撫琴彈曲,說不定連簡單的旋律也彈不連貫。
誰知十一皇子笑道:“既然有全譜,那就請柳小姐與陶小姐合奏一曲,讓我們大家都開開眼界,也聽聽昔日的莊王絕唱。”
十一皇子一錘定音,這件事就算是說定,立刻有人去布置場地。範渺渺很為柳令襄捏一把汗,柳令襄卻衝她一笑,還眨眨眼睛。
來到前席,各人散開,自找座位。沒一會兒時間,她們要合奏的事就已經傳開了,小姐們坐在屏風後麵,嘰嘰喳喳議論不停。範渺渺低聲問柳令襄:“你要不要提前準備一些?”
柳令襄說道:“沒有必要。”
範渺渺見她成竹在胸,也不知打著什麼主意,隻好不去管她。閒坐這一會兒,遠遠見到陶大人也過來了,一旁還有魯老板、陳老板跟著,過來先問候十一皇子,隨後幾人就站在那裡談笑半天。
興許聽說了兩位小姐之間較量的前因後果,柳千億驟然看來,微微皺眉,很不讚同的態度。範渺渺也轉過頭,想要再作勸說,卻沒見到柳令襄的影兒。一問,說剛才有人請,她暫時離席了。
範渺渺也沒放在心上,隨手揀些果、棗來吃。吃著吃著,目光竟又不自覺望向了某人,這時十一皇子已在上席入座,陶大人幾人也分彆落座,場上漸漸安靜,而他隨便坐於下首,自娛自樂地拿指尖擺弄瓜果。
分明你自己作的曲,惹起了此間風波,你卻好似渾不在乎一樣。範渺渺這樣想,不禁多看了他幾眼,有點懷疑他故意使壞。
不多時,陶子瑩抱琴出來了,範渺渺恍然發覺,柳令襄遲遲沒有回來。她彆過頭,叫牽雲和秋水去找,回來卻說四處都沒見她蹤跡。席上有人漸漸不耐煩,陶子瑩於是也提議請人去催一催,十一皇子含笑抬手,隻說不急。
既然殿下都不著急,那麼還有誰敢置喙?陶子瑩孤零零一人被晾在了庭中央。範渺渺卻起疑,心想以令襄小姐的性情,絕不至於怯場至此,不禁往十一皇子那裡一望,隻見他一邊愜意飲茶,一邊與陶大人閒話,察覺到她看來,微微一笑。
看來人是被十一皇子叫去,藏了起來。連她都能感覺到陶小姐的壞意,十一皇子自然也能夠,此舉大概就是要借機敲打有心人吧?但柳令襄未必認同他,因為怯場不出不見得好過當眾丟臉。
庭中央的陶子瑩也醒悟了,臉上慢慢轟紅一片,握著琴把的指尖不覺用力,慘白如雪。這樣收場,未免太使人難堪,範渺渺想了想,吩咐牽雲尋把琴,自己則理襟起身。
她走到場中,道:“不如由我獻醜,彈奏一曲,權當做拋磚引玉了。”
陶子瑩沒想到她樂意引麻煩上身,愣了一愣,方才問道:“柳姊姊要彈哪一曲?”
“願試古曲。”
陶子瑩點頭示意,她身邊的丫鬟便將譜書捧到麵前。範渺渺抬手翻了幾頁,心中便了悟了,隨後再信手彈了幾個音——不出所料,這雙手不是彈琴的手。但她卻沒有絲毫遲疑,磕磕絆絆地依照心中的舊譜緩緩彈奏,音準,調不順,一首傳聞中激昂的曲調被她彈成二胡咿呀。席上議論聲紛紛。
陶子瑩愈聽,麵色愈加鐵青,認定她也是來作亂,幾次想要奏琴打斷,卻被陶大人不讚成的目光製止。十一皇子停了喝茶,微笑閉目而聽,心中想道輸人不輸陣,難怪此刻柳令襄要怨他。李簾靜遲來,這時用打量的目光看向範渺渺,暫未入席。而晏莊卻低著頭,望著自己的十指,難得麵上顯露悵惘的神氣。
他記得她是擅彈琴的。